盧其峰
鑰匙繩又斷了。
唉。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窗戶有厚厚的窗簾擋著,屋里一片漆黑,如同深夜。有一段時間了,他的睡眠質量不是很好。總是失眠,即使睡著了也不踏實。今天睡下時,已經是早上六點多了。由于車間黨支部王書記現場盯控了今天3#道岔的整修作業,下班后的碰頭會也比以往多開了半個多小時。迷迷糊糊也不知道睡了多長時間。醒了就再也睡不著了。這幾天,他的情緒不太好。為了一點兒小事都會和職工吵起來。過后一想,他也很后悔,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這條鑰匙繩買了有一年多了。那是在和她的關系惡化以后,自己賭氣買了一條。他并不喜歡買的這條鑰匙繩,顏色灰不溜秋,長短也不合適,太短,開個鎖還要翹起腳才能夠得著,很是別扭。誰讓那個店里只有這么一種呢,也想再換一個,可是沒有工夫再去買。后來再一想還是算了吧。湊合著用吧。
以前,他的鑰匙繩都是她一手做的。多數時候是用廢舊的鞋帶制作,把鞋帶的兩頭對接在一起,用線縫起來。用她的話說就是環保、節儉、耐用。自己做的鑰匙繩最大的好處是長短合適,也比買的鑰匙繩用的時間長。他很喜歡她做的鑰匙繩,顏色可意、針腳細密、長短適中。她也很喜歡給他做。看著他腰上系著自己親手做的鑰匙繩,她的臉上充滿了滿足感、成就感。
認識她時,他還沒有來高鐵,那時他是普速鐵路養路工區的一名線路班長。與她的相識,還有一些戲劇性。他說:“那是緣分。”她聽了撇撇嘴:“緣分?什么緣分,就是無賴。”他嘻嘻一笑:“我是無賴。可是你喜歡無賴啊。那有什么辦法。”那天,早上起得晚了一點兒,他急急忙忙去上班。在路邊小攤上買煎餅馃子,付錢時,順便也把口袋里的鑰匙帶出來掉在了地上。后來怎么想都沒有想明白:他竟然沒有聽到鑰匙落地的聲音,那一串可是有十幾把鑰匙啊。那串鑰匙有家里的還有就是單位宿舍、庫房的。那幾天正趕上工長去段里參加培訓,把工區里的鑰匙都給了他,他都帶在了身上。等到了工區開辦公室的門時,一掏口袋,空的。頓時,他腦子里一片空白。完了。鑰匙丟了。在哪里丟的?想不起來。只有原路返回尋找。正當他一臉焦急、匆匆忙忙走到賣煎餅馃子的小攤時,離老遠,她就一只手晃動著那串鑰匙,說:“喂,這是你丟的鑰匙吧?”原來鑰匙是被也在買早點的她撿到了。賣煎餅馃子的大嫂笑著說:“小伙子,這姑娘都等你好半天了。”他大步沖向前,一把緊緊抓著她的手不放,連聲道謝:“謝謝,真是太謝謝了。我還要急著去上班,你的手機號碼是多少?回頭我真的要好好感謝你!”賣煎餅馃子的大嫂說:“姑娘,快把手機號碼告訴小伙子吧,人家是真心要感謝你的。”那次,盡管她沒有告訴他自己的手機號碼,可是也沒有影響他們后來的交往。
商定結婚宴請時,他們想到了一起,幾乎異口同聲地說:“一定要請賣煎餅馃子的大嫂來參加婚禮。”賣煎餅馃子的大嫂比他們還高興:“哈哈哈。那天,我一看你們兩個就有戲。我也沒有看到你丟的鑰匙。你媳婦買完了煎餅馃子就是不走。我問她怎么還不走,她說我等個人。不一會兒你就去找鑰匙了。”她說:“大嫂,我不是在學雷鋒嗎。”“對,對。好人都有好報。郎才女貌,你們兩個真是般配。你們結婚要是不請我,我可是不會答應的。”
后來,她說:“你不是怕丟鑰匙嗎?干脆拿根繩拴在腰上不就保險了。”于是就去外面買。買到的鑰匙繩不是顏色不喜歡就是長短不合適,總是不滿意。有一天,在清理家里的雜物時,看到正要扔掉的一雙舊鞋上的鞋帶時,她忽然就來了靈感,說:“要不咱們就用鞋帶自己做鑰匙繩吧。”做好后一試,還真挺好。長短適宜、顏色也可意。她親手把自己做好的鑰匙繩拴在他的褲腰上,說:“我把鑰匙繩就拴在你的左腰,你以后要使用左手開鎖,勤動左手就會多鍛煉右腦,你的記性就會見長,以后也就少丟東西了。”從那以后他都是用左手拿鑰匙開鎖,一直到現在。再以后他的鑰匙繩都是由她來做。看著她親手做的顏色可意、針腳細密、長短適中的鑰匙繩,心中就會感覺到暖暖的。
在孩子三歲的時候,他去了高鐵工區。她一直是很支持他去高鐵工區的,相信去高鐵工區工作會讓他的發展空間很大。一年以后,他就當上了高鐵線路綜合保養工區的工長。高鐵線路維修的作業時間是在午夜的十二點到次日凌晨的四點。由于高鐵鐵路工區距離市區有二十多公里,乘坐公交車需要一個多小時,自己開車也得半個小時。雖然家里早就買了汽車,可是她還是希望他多坐公交車。省錢、環保這個問題她不是考慮得太多,主要是怕他上夜班休息不好安全上容易出問題。別人下了班都能回家,可是當了工長的他卻不能馬上回家,工區里還有一大堆事情需要他處理。再趕上車間、段里等上級部門的領導下來檢查工作,他就更需要一直陪同到底了。有時一個月也在家里待不了幾天。孩子上學接送、雙方老人生病住院、親戚朋友間的婚喪嫁娶、鄰里之間的人情往來,大多時候就都由她出面處理,可是她也有自己的工作,她是棉紡廠的紡紗工。難。他也知道她的不易,只能心懷愧疚地向她道歉。由于她的工作是三班倒,很多時候,他們兩個休班都不能湊在一起。一個人休班時不是他不在,就是她倒班。正常的夫妻生活也受到了影響。后來慢慢地也就疏淡了。再后來,兩個人之間也就有了隔閡。兩個人之間的摩擦也多了起來。由小吵到大吵,頻率也漸漸加大。到后來就發展到了兩人見面誰也不理誰,大有老死不相往來之勢。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對這句話他深信不疑。就在她對他下達最后通牒的幾天后,車間黨支部王書記就找到了他,詢問他的家庭情況。他一口否認:“沒有啊。挺好的。沒事。”王書記一臉嚴肅地說:“別給我費話,馬上聯系你媳婦,我們去負荊請罪。”
于是,就開啟了他和王書記的負荊請罪之路。確切說,是王書記的負荊請罪之路。第一次去,閉門不見。去了就吃了個閉門羹。她不見。雖然事先已經做了溝通,但到了岳父家里還是沒有見到人。他當時就火了:“人家王書記大老遠從一百公里的省城趕來(高鐵的線路車間就在省城),怎么也得給車間領導個面子吧。”王書記擺擺手:“沒事。咱下次接著再來。”第二次去,血淚控訴。見了面只聽她和岳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苦。那次,他沒有進屋,聽得站在院子里的他直想往屋里闖。王書記微微一笑:“人家說得對啊,理虧的是咱們。”他一跺腳說:“下次我再也不來了!”王書記說:“你不來,我自己來。這有什么關系。劉備請諸葛亮還請了三回呢。”
不知什么時候,他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當,當當,當當當。屋外響起了輕微的敲門聲。剛剛進入深度睡眠的他心里立時就起了一股無名之火:“敲!敲什么敲。有事就進來說。我中午不吃飯了。”門被輕輕推開了,一個人慢慢走了進來。說:“不吃飯哪行啊。走,快起來吃飯去。”“我不餓,不想……啊,是王書記……”他掀開被子坐起來,一把拉開了窗簾。一天中最美好的陽光立刻從窗口射進了房間。一臉倦容的王書記微笑著站在床邊。
“先給你說個好消息,你媳婦讓我給你捎來了這個東西……”
王書記手中舉著一小截紅色的繩子,“我又去了一次你岳父家,這次的效果不錯。這繩子是做什么用的?你媳婦說你知道。”
“王書記,你上了一晚上的夜班也沒休息,就又去我岳父家了?我……”他知道,那是她做的鑰匙繩,今年又是他的本命年。
“走,先吃飯去。后天咱段從省醫院請來的心理醫生就到你們工區了,來為職工們做做心理咨詢。下周段上要組織職工家屬坐一次‘復興號高鐵,也感受一下‘中國速度。職工家屬也為我們付出得太多太多了。我和你媳婦約好了,到時候也請她參加。”
看著手中那條紅色的鑰匙繩,他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