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鐘嶸的《詩品》是繼劉勰的《文心雕龍》之后,中國文學理論批評史上的又一部重要著作,它和《文心雕龍》被后世學者譽為文論史上的“雙星”。中國是一個詩的國度,唐宋以后千余年的文學理論批評史上,曾出現大量的詩話、詞話,鐘嶸《詩品》可以說是它們的開山鼻祖。《詩品》的出現還有它特殊的意義,鐘嶸以前的文學著作如《文賦》、《文心雕龍》等,所論都是廣義的文學,而《詩品》所論則是狹義的純文學——詩歌。細讀《詩品》的序及正文上中下三品,鐘嶸反復使用“怨”字,可見鐘嶸對“怨”這一詩歌批評方法的重視。鐘嶸重視“怨”的審美傾向可以從以下三個方面來探討:繼承了“詩可以怨”的詩學傳統;自身所處時代的特點;個體身世的境遇。
關鍵詞:鐘嶸;《詩品》;怨
錢鐘書先生在《詩可以怨》一文中提出:古代評論詩歌,重視“窮苦之言”。以“怨”言詩是中國詩學中一個重要的理論命題。自從孔子提出“詩可以怨”的命題之后,后人多有闡發。鐘嶸在《詩品》中特別強調要抒發“怨”情。本文擬就鐘嶸的《詩品》來淺析其中的“怨”。
詩美在自然,但這不等于說詩歌寫什么、怎么寫也可以聽其自然。鐘嶸充分意識到這個問題,認為寫什么和怎么寫都還有一個選擇的問題。
首先,《詩品序》寫道:
若乃春風春鳥,秋月秋蟬,夏云暑雨,冬月祈寒。斯四候之感諸詩者也。嘉會寄詩以親,離群托詩以怨,至于楚臣去境,漢妾辭宮,或骨橫朔野,魂逐飛蓬;或負戈外戍,殺氣雄邊;塞客衣單,霜閨淚盡;或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返;女有揚蛾入寵,再盼顧國。凡斯種種,感蕩心靈,非陳詩何以展其義,非長歌何以騁其情?故曰:詩可以群,可以怨。
鐘嶸認為,至于春風春鳥,秋月秋蟬,夏云夏雨,冬月嚴寒,四季中的這些景物是最容易感動詩人而被寫進詩中去的。聚會時寫詩表達親密的感情,離群索居以詩寄托幽怨。以上所列七件事情,感動人的心靈,不寫詩怎么表達思想,不長久地歌唱何以抒發感情?在這段話中,有兩層意思:第一,詩人只有對外物有所感應,才會寫詩歌唱,這就是《詩品序》開頭所說的“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蕩性情,形諸舞詠”。第二,并非所有的事物都可以“陳詩展義”、“長歌騁情”,四季的自然景色當然是可以寫的,“怨悱”之情、聚會時的親密的感情、離群索居的幽怨感情也自然可以寫,但是更值得寫的是兩種情感,一是豐富性的情感,如“女有揚蛾入寵,再盼傾國”,高興、喜悅、歡樂等等都是屬于人的上升性的情感,這種情感的外溢,就可能是詩是歌;一是缺失性的情感,這就是鐘嶸舉例中七種中的六種,所謂“楚臣去境”、“漢妾辭宮”、“骨橫朔野魂逐飛蓬”、“負戈外戍殺氣雄邊”、“塞客衣單霜閨淚盡”、“解佩出朝,一去忘返”等。這些事件所引起的情感都是“怨悱”性的情感,即人有這樣那樣的缺失所引起的情感。鐘嶸所說的詩“可以怨”的“怨”,與“怨刺上政”的那種狹隘的“怨”已經不同,鐘嶸是從一個更廣闊的視野來說明‘怨,而不是局限于諷喻的政治視野來理解“詩可以怨”。他所舉的六個事例涵蓋了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的“怨”。
無論是陸機的《文賦》,還是劉勰的《文心雕龍》物色篇都指出外在自然環境的變動不居、紛繁復雜能夠促使詩歌的產生。鐘嶸顯然也繼承了這種觀點,在此基礎上,還進行了豐富和發展:不僅自然環境,詩人當時所處的社會環境即詩人的人生際遇更能促使詩人創作出優秀的作品。在這段話中,鐘嶸把“嘉會寄之以親,離群托詩以怨”這兩種能夠產生詩作的情景并提。而接下來的具體闡發則對“離群托詩以怨”用了絕大多數的篇幅。這正好說明了鐘嶸評詩的旨趣,即對“怨”的重視。“怨”在鐘嶸看來與個人的遭遇所引起的各種感慨的抒發是分不開的。強調“怨”在詩中的重要地位,亦即是強調個體對人生的種種感慨的抒發,這較之于一般地說詩是情感的表現更深入了一層。鐘嶸在生動地描寫了生活中由于各種不同的遭遇所引起的“怨”之后,接著就說:“凡斯種種,感蕩心靈,非陳詩何以展其義,非長歌何以騁其情?故曰:‘詩可以群,可以怨。使窮賤易安,幽居靡悶,莫尚于詩矣。”這就十分清楚地指出了詩是與對人生的種種感慨的表現是分不開的,并且強調了這種表現具有一種無法抑制的性質。
其次《詩品序》中,鐘嶸用來作為“五言之警策”例證的詩歌亦多為怨詩。《詩品序》云:“陳思贈弟,仲宣七哀,公幹思友,阮籍詠懷,子卿雙鳧,叔夜雙鸞,茂先寒夕,平叔衣單,安仁倦暑,景陽苦雨,靈運鄴中,士衡擬古,越石感亂,景純詠仙,王微風月,謝客山泉,叔源離宴,鮑照戍邊,太沖詠史,顏延入洛,陶公《詠貧》之制,惠連《搗衣》之作,斯皆五言之警策者也。所以謂篇章之珠澤,文彩之鄧林。”鐘嶸認為“五言之警策”諸詩,大多數都是傷感惆悵的怨詩。他所舉的二十二篇作品中,“謝客山泉”等存詩已佚或指代不明,“平叔衣單”現今何宴詩中查無此詩。“子卿雙鳧”有兩說,一說是指李陵,一說是指蘇武。除了這些尚未有定論的詩以外,抒發怨情者過半。
最后,就“怨”在《詩品》正文三品中的表現,在鐘嶸所列為上品的十二家中,有五家是直接以“怨”評之。鐘嶸評曹植:“情兼雅怨,體被文質。”評古詩:“多哀怨。”評李陵:“文多凄愴,怨者之流。”評班婕妤:“詞旨清捷,怨深文綺。”評王粲:“其源出于李陵,發愀愴之詞。”評左思:“文典以怨,頗為精切。”中品尚不論所用諸如“凄決”、“多感恨”等與“怨”意思相近者,直接以“怨”評之者有秦嘉、秦妻徐淑、郭泰機、沈約等四家。下品除了個別與“怨”相近的如評毛伯成等用“惆悵”外,無一家直接以“怨”評之。如此不輕易以“怨”許人,并且把“怨”字置于較高的品次上,可見鐘嶸是非常重視以“怨”評詩的。
以“怨”評詩是古已有之的詩學批評傳統。自從孔子提出“詩可以怨”的命題之后,后世的文學批評家從各自不同的角度進行了豐富和發展。司馬遷的“發憤著書”說強調了詩人人生所遭遇的苦難與挫折等怨情是文學創作的動因,故有“此人皆意有所郁結,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來者”之感。鐘嶸進一步發揚了自孔子、司馬遷以來的詩學批評傳統,他說的“怨”,大多是封建社會中遭受迫害,或理想抱負不得實現,因而激發出來的對黑暗現實之不滿。鐘嶸指出:“詩歌不僅是人們內在感情的宣泄,而且也是醫治人的精神苦悶、撫慰人的心靈創傷的良藥。”
除了詩學上的淵源外,鐘嶸《詩品》中對“怨”的重視還與其自身所處的時代及個人的身世遭遇有關。他所身處的梁代是經過了《古詩十九首》、建安風骨、正始之音直到陶淵明的自挽歌之后的時代。漢末以來社會的劇烈變動和頻繁的動蕩不安,造成了太多的傷痛和苦難。所以包含有失意、彷徨、痛苦、傷感等在內的怨情抒發成為以《古詩十九首》為代表的詩歌的重要特色。魏晉是“文學的自覺時代”,詩人們在動蕩的社會現實中創作了大量抒發怨情的優秀詩篇。這是鐘嶸選擇與品評詩歌的源泉。鐘嶸自身的遭遇也是非常不幸的,他出身于沒落的士族家庭,一生懷才不遇,怨憤難平。這就使得他在品評詩歌的過程中,更容易對抒發怨情的作品產生共鳴,并進而偏愛這些作品。
綜上所述,鐘嶸《詩品》重視“怨”詩,這既是對先前詩學傳統的繼承,又極大地豐富和發展了這一對詩歌的批評方法。
參考文獻
[1]童慶炳.中國古代文論的現代意義[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
[2]張少康.中國文學理論批評史教程(修訂本)[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
[3]張伯偉.鐘嶸詩品研究[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1999.
作者簡介
盧方舒(1997),女,籍貫:河南商丘,河南師范大學文學院2015級漢語言文學專業在讀本科生。
(作者單位:河南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