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春平
大學新生入學,302室住進八位女生。當晚,各位報了生日,便有了從大姐到八妹的排序。
不久,大姐王玲的老爸來看女兒,搬進一個水果箱,打開,便有十六個碩大紅艷的蘋果擺在了桌面上。蘋果上有字,合在一起是:“八人團結緊緊的,試看天下能怎的!”
王玲得意地告訴大家,說家里承包了果園,入夏時她老爸就讓果農選出十六個蘋果,在每個蘋果的陽面貼上一個字或標點符號,秋陽照,霜露打,便有了這般效果。這是老爸預祝女兒考上大學的賀禮。五妹張燕是遼寧鐵嶺來的,跟趙本山是老鄉(xiāng),故意學著笑星的語氣對王玲老爸說:“哎喲媽呀王叔,您老可真講究啊!”眾人大笑,“講究”從此便成了302室的專用詞語。
第二個來“講究”的是三姐吳霞的媽媽,她帶來八件針織衫,八個顏色,八人穿了一齊走出去,便有了“赤橙黃綠青藍紫,誰持彩練當空舞”的效果。吳霞媽媽在針織廠當廠長,這點兒講究,小菜一碟。
年底的時候,二姐李韻的家里來了“欽差”,是爸爸單位的秘書,送給大家的禮物是每人一個皮挎包。挎包是清一色的棕色,但細看就發(fā)現(xiàn)“講究”也是非比尋常,原來每只挎包蓋面上都壓印了一朵花,八花綻放,各不相同。李韻故作不屑,說:“一定又是年底開什么會了,哼,我爸就會假公濟私。”
每次有家長帶來禮物,默不作聲靜坐一旁的是七妹趙小穗。別人喊著笑著接禮物,她則總是往后躲,直到最后才羞澀一笑,走上前去。所以,分到她手上的蘋果,便只剩了兩個標點符號,落到她肩上的挎包則印著扶桑花。有人說桑與傷同音,不吉利,大家便都躲著不拿它。
一學期很快過去,放寒假了。眾姐妹興高采烈再聚一起的時候,已有了春天的氣息。那一晚,趙小穗打開旅行袋,在每人床頭放了一小塑料袋葵花子,說:“大家嘗嘗我們家鄉(xiāng)的東西,是我爸媽自己種的,百分之百的綠色食品。”
葵花子平常,可趙小穗送給大家的就不平常了,是剝了皮的仁兒。一顆顆那么飽滿,熟得正是火候而又沒一顆裂碎。李韻拈起一顆,說:“葵花子嘛,要的就是嗑時那份情趣,怎么還剝了?是機器剝的?”
趙小穗說:“我爸說,大家功課都挺忙,嗑完還要打掃瓜子皮,就一顆顆替大家剝了。不過請放心,每次剝之前,我爸都仔細洗過手。”
王玲發(fā)出了驚嘆:“我的天!每人一袋,足有一斤多,八個人就是十來斤。那得剝多少?你爸不干別的活兒啦?”
趙小穗的目光暗下來,低聲說:“前年為采石場排啞炮時,我爸被炸傷了。他出不了屋子了,地里的活兒都是我媽干……”
吳霞問:“大叔傷在哪兒?”
趙小穗說:“兩條腿都被炸沒了,胳膊……也只剩了一條。”
寢室里一下子靜下來,姐妹們眼里都噙了淚花。一條胳膊一只手的人啊,蜷在炕上,那不是剝,而是捏,一顆,一顆,又一顆……
張燕再沒了笑星般的幽默,她啞著嗓子說:“小穗,你不應該讓大叔……這么講究……”
趙小穗喃喃地說:“我給家里寫信,講了咱們寢室的故事。我爸說,別人家的姑娘是爸媽的心肝兒,我家的閨女也是爹娘的寶貝……”
那一夜,愛說愛笑的姐妹們都不再說話,寢室里靜靜的,久久彌漫著葵花子的焦香。直到夜很深的時候,王玲才在黑暗中說:“我是大姐,提個建議,往后,都別讓父母再為咱們講究了,行嗎?”
(發(fā)稿編輯:呂 佳)
(推薦者:娟 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