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網劇讓巴西政壇吵翻天

鄭佳文

魯福家門口的污水管壞了。他找專業維修隊來勘查情況，對方告訴他，按照程序需要等兩到三個星期。魯福好奇地問：“還有不按照程序的辦法嗎？”對方給了他一張名片，上面是一家私人維修公司的電話，囑咐他要說是自己介紹的，這樣一來，當天就能修好。

這一幕發生在《黑金高墻》第一季臨近結尾的時刻。看起來，這件瑣事和魯福要扳倒的那個龐大的腐敗集團毫無關系，但卻意外成為了點睛之筆。它像一把莫名降臨的鑰匙，讓身為警察的魯福開竅，看透了整個腐敗系統的運作模型。某些人壟斷服務，某些人承攬利益，某些人擔任掮客，某些人負責買單一一那些買單的是最龐大的基數，那些無奈的、無計可施的普通民眾。無論是家門口這個破裂的污水管，還是掌控整個國家經濟命脈的石油公司或者承包商，都以這樣的形態運轉，從未改變。

抓住巴西的脈搏

2016年4月，美國流媒體巨頭網飛宣布正在制作一部網劇，改編自巴西正在進行的大規模反腐調查。這檔名為《黑金高墻》的節目今年3月份正式播出，主角是一組巴西聯邦警察調查人員，他們正在調查一樁涉案金額達10億美元的回扣案，涉案人員包括巴西的政商精英。這部網劇的故事原型是巴西大規模的反腐調查“洗車行動”（lava jato），調查目標是巴西國家石油公司（Petrobras）的高層集體腐敗。和現實一樣，劇中的調查始于一個洗車間，與政客關系緊密的加油站老板通過它來洗錢。隨著情節展開，腐敗線索牽出了南美最有權勢的人。

《黑金高墻》制片人何塞·帕迪里亞曾憑借電影《精英部隊》在巴西一舉成名，該片描繪了發生在里約熱內盧貧民窟的暴力警察行動。和電影情節類似，《黑金高墻》中的警察是與邪惡勢力斗爭的英雄。帕迪里亞也是網飛熱播劇《毒梟》的制作人，該劇講述了警方追捕哥倫比亞大毒梟巴勃羅·埃斯科巴的故事。在美國上映的電影《火狐一號出擊》同樣出自帕迪里亞之手，講述了以色列在烏干達的拯救人質行動。

巴西影評家伊莎貝拉·博斯科夫認為，帕拉迪亞善于“抓住巴西的脈搏”。然而，《黑金高墻》播出后迅速引發了巴西左派和勞工黨支持者的批評。他們認為，該劇歪曲了巴西左派及工人黨在“洗車行動”中的形象。隨即，巴西輿論中出現了一個更大膽的論調：該劇不僅僅是對真實事件的呈現，更是對巴西政壇黑幕的全面曝光。

2016年的一項民意調查顯示，只有32%的巴西民眾持民主信仰，比2015年下降了22%。與此同時，賈爾·博爾索羅等右翼政客一一捍衛1964年政變以及支持使用酷刑一一開始走紅，表明許多巴西人愿意端掉整個主流政治階級。最近一項民意調查顯示，接近43%的民眾支持暫時恢復軍事統治。

《黑金高墻》是否影響了巴西民眾對民主的態度，目前尚不得知。但它確實利用了輿論對巴西主流政治的憤怒。

藝術化的虛構情節

2016年初，巴西首位女總統迪爾瑪·羅塞夫支持率低迷，因違反預算規定而面臨彈劾；羅塞夫的彈劾指控與帕拉迪亞或洗車行動無關。但事實上，大多數支持彈劾羅塞夫的巴西議員面臨更嚴重的指控。當年3月，在彈劾羅塞夫的最重要投票舉行之前，隸屬巴西民主運動黨的計劃部長羅梅羅·茹卡和一位前參議員的秘密談話錄音被曝光。在錄音中，茹卡說：“為了止血，我們必須改變政府。”他的意思是，只有彈劾羅塞夫、扶持時任副總統特梅爾上臺，才能阻止針對他和其他政府官員的腐敗調查。

網劇《黑金高墻》藝術化地重現了這一場景。在第五集中，一個類似巴西前總統盧拉的角色與其政治盟友展開了一段短暫的秘密談話。影射盧拉的角色說，為了止血，政治家們需要共同努力阻止“洗車運動”。對話者表示，他們“必須一起行動……并且制定一項協議”。這似乎是在暗示盧拉曾試圖阻止調查，但事實上，幕后黑手是羅塞夫的保守派競爭對手。

這部電視劇首映后不久，一些巴西人（大多數是左派）在社交媒體上宣布抵制網飛。有評論家指出，編造“盧拉”謀劃“止血”正是該劇脫離巴西現實的標志。盧拉本人可能很快起訴網飛，盡管他沒有透露基于什么理由。同時，羅塞夫團隊也發表聲明，指出劇中一些與現實相背的地方，稱這些錯誤損害了盧拉的名譽。

帕拉迪亞說，“流血”一詞并非來自茹卡的錄音；茹卡并非唯一一個使用這個詞的人，很多人都用過它。他認為，真正的問題不在于茹卡使用的語言，而在于羅塞夫和特梅爾政府所犯下的所謂罪行。“如果爭議沒發生，情況會更好。但真正重要的辯論不會就這樣結束，人們沒那么天真。”

不是每個人都接受他的論調。“如果這只是偶然事件，那只能說明這檔節目的創作者并不關注2016年。”巴西《保羅福德》報的專欄作家塞爾索羅查·德·巴羅斯說。他說，這個劇情與當時涉腐調查的右翼人士的說法完全一致一一盧拉和勞工黨意圖阻礙“洗車行動”。

“我完全相信藝術再創作的可能性，這個節目似乎也不像某些人所說的那樣是‘右派宣傳。但‘流血這個詞看起來太重要了，因為太多人想把‘洗車行動的失敗歸咎于盧拉。”巴羅斯承認，盧拉本人很可能和其他政客一樣希望調查停止。但是，唯一能夠結束“洗車行動”的是羅塞夫被彈劾后掌權的人，而不是勞工黨。

引發爭議和矛盾

一些巴西人對《黑金高墻》的看法更宏觀：其目標不是左派，而是巴西政治體制本身。該節目將巴西所有民選官員描述為天生有罪。記者盧西安娜·科埃略指出，中右派候選人埃西奧·內維斯在2014年大選中輸給了羅塞夫，此人在劇中被描繪為一個嗜酒的花花公子。他和以特梅爾為原型的角色一起慶祝“洗車行動”被叫停一一這個情節與羅梅羅·茹卡的陰謀錄音不同，可能從未發生過。

“巴西正在經歷一個特殊時期，人們普遍對政治集團感到憤怒。但是，用同樣的筆描繪所有政治家是危險的，因為這意味著整個體制崩潰了、毫無希望。當然，這為人們完全拒絕民主鋪平了道路一一許多巴西人正在這樣做。”《美洲季刊》主編布賴恩·溫特說，“現在巴西的危險是，威權主義者被推上總統寶座，靠的是抨擊所有政治家都是腐敗的小偷。”

圍繞節目的爭議還在發酵，“洗車行動”也一樣。特梅爾仍然是巴西總統，但他的支持率甚至低于羅塞夫的最低支持率。他的兩個密友不久前涉嫌腐敗被捕。4月初，巴西最高法院駁回了盧拉的人身保護令申請。不久后，負責“洗車行動”調查的巴西聯邦法官塞爾吉奧·莫羅要求盧拉在4月6日下午5點前到警察局報到并入獄服刑。如果最高法院改變主意，盧拉理論上可以出獄。但盧拉很可能因此無法參加今年的總統大選一一盡管他的支持率處于領先地位。

讓巴西人相信民主制度的力量？巴西武裝部隊負責人愛德華·多維拉斯·博厄斯將軍什么都沒做。在最高法院聽證會前，他在推特上寫道，軍方“關注其法定職責”，許多巴西人懷疑這是一個隱晦的政變威脅。

帕拉迪亞稱這個聲明是“愚蠢的”，“明確企圖鉗制法庭”。他還表示，他的電視劇并非針對巴西的民主進程。“該劇以巴西的方式批評巴西政壇，而非政治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