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紀事

胡莊子

《星火燎原》叢書“用紅寶石砌成的萬里長城，記述中國革命戰爭的東方史詩”，這是郭沫若稱譽《星火燎原》叢書的話。叢書是20世紀50年代后期征稿而成，以當事人的第一手回憶，反映人民解放軍成長壯大的歷程。最全本的《星火燎原全集》20卷，收文1705篇，作者從士兵到元帥共計1705人。我常常隨手翻開此書看上一兩篇，原始資料，細節生動，比那些二手三手四手的所謂回憶錄、紀實作品，更樸實更真實更親切更動人。

駐足玉華宮唐朝初年，玉華宮是關中最大的帝王避暑勝地。改名玉華寺后，玄奘大師在這里翻譯了600卷《大般若經》等，并在此圓寂。如今，當年的建筑一個不剩，只有一片廢墟。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繁華幻滅。我心里默誦著玄奘翻譯的《心經》。眼前的廢墟，實證了成、住、壞、空的連續相。這些廢墟也終將不存。正如《心經》所言，“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亦是“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

陳渠珍的《艽野塵夢》作者寫1909-1912年率軍入藏、平叛以及倉皇離藏的曲折經歷。我讀此書，一是關注大軍入藏、平叛、安撫過程中經歷的千難萬險，后來經營藏區者不可不借鑒。二是軍中幫會組織若成氣候，危及軍國大事，治軍者不可不警惕。三是軍隊失控時“兵匪一家”之古訓，歷歷在目，為長官者不可不預防。四是陳渠珍自藏經青海無人區回內地歷時七八個月一百余人只有十人生還，九死一生，不能不為他們的逃亡長征而歌而泣。五最是那藏家奇女子西原嫁與陳渠珍，度過最艱難歲月而后染病身亡，不能不為她的堅韌奉獻真情而垂淚。此書寫成于西原去世20多年后的1935年，此時陳渠珍已是“湘西王”。他將自己那段生命經歷跟經驗注入文字，寫成一部傳奇之書、深情之書、戰地之書、藏地風俗風景之書，文美而情深，讓我們體會到人生的不易與生命的感動。著名作家沈從文曾在陳渠珍身邊當書記，他回憶說：陳渠珍“平時極愛讀書，以曾國藩、王守仁自許，看書與治事時間幾乎各占一半”。（按：“艽野”詞出《小雅》，《毛傳》解釋為“遠荒之地”；塵夢，追憶往事也。）

“撿漏”逛書攤，在一堆舊書中翻出一本總政編印的《毛主席語錄》，64開本，250頁。噫，250頁？1964年5月初版的《毛主席語錄》是250頁。細看“總政治部”的前言及前言后面的日期“一九六四年五月一日”，看林彪題詞（讀毛主席的書，聽毛主席的話——“聽”字多一點，照毛主席的指示辦事），看三十個專題的內容……果然是初版。初版《毛主席語錄》已是文物。再胡亂找本舊書幫襯，“兩本多少錢？”“一本10元。”立即付款。十米之外一書攤，1964年5月版《毛主席語錄》，被透明塑料袋精心包裝，標價3500元，注明“不講價，勿翻閱”，品相比我剛到手的這本差遠了。網店里的《毛主席語錄》（1964年5月版）在于元至數萬元不等。所謂“撿漏”，就是這樣。

《我給江青當秘書》高處不勝寒，寒得刺骨刺心。江青晚年，有丈夫卻咫尺天涯，有女兒而感情疏離，孤家寡人一個，住在中南海，由幾位工作人員陪著，面子上風光無限，里子里無邊寂寥。她自我感覺甚好，又被階級斗爭模式打造得寒氣逼人。神經兮兮。她繼續革命，斗志高昂，四面樹敵，八方出擊，周圍卻是無形之敵、無陣之陣。她拔劍四顧心茫然，常給身邊工作人員發脾氣，多有匪夷所思之言行，弄得關系緊張，使得她身邊的工作人員在她身后幾十年后回憶她，盡管已是夢幻泡影，仍是寒心，不肯原諒。可嘆可憫。一個女子，弄弄文藝，做做手工，相夫教子，到老了做一個慈祥的老奶奶，平安平靜地度過一生，該有多好，偏偏攪進政治的旋渦里，把自己弄得不能干凈，讓人指指點點，可哀可痛。這是我讀楊銀祿的《我給江青當秘書》（當代中國出版社2014年1月版）的感想。

《我管理毛澤東手稿》網上曾流傳著一篇《（毛澤東選集）真相》。這篇文章稱：“《毛澤東選集》一至四卷的160篇文章中，由毛澤東執筆起草的只有12篇，經毛澤東修改的共有13篇，其余諸篇全是由中共中央其他領導成員，或中共中央辦公廳以及毛澤東的秘書等人起草的。”聞聽此言。齊得平橫刀立馬，寫了《羅冰的所謂“<毛澤東選集>真相”究竟是“真相”還是捏造的謠言》，以確鑿的史實，揭穿“羅冰”謊言。齊得平長期從事毛澤東手稿的管理工作，對中央檔案館保存的幾萬件、幾千萬字的毛澤東著述了然于胸。他的《我管理毛澤東手稿》（中央文獻出版社2015年1月1版1印）。以專業、專家、專攻精神，讓原始材料說話，讓毛澤東的筆跡說話，讓塵封的歷史文獻出面說話，考證、澄清了許多對毛澤東著述的訛傳、失注，正本清源。全書涉及歷史和當下學術熱點問題，文獻性、史料性、可讀性都很強。

《佛陀傳》“向大地學習吧，不論我們把清香的花朵、香水或鮮乳汁撒在地上，又或將穢臭的糞便、屎、血、黏液、涎沫等丟棄在地上，大地都一概領受，無牽無掛。向水學習吧，當我們用水清洗污垢，水一點也不會悲傷或覺羞辱。向火學習吧。火會毫不無分別地燒毀一切，它并不介意燒的東兩是否潔凈。向空氣學習吧，空氣運載著所有的氣味，無論它是香是臭。”這是佛陀對他兒子羅喉羅說的話。見一行禪師《佛陀傳》（何惠儀譯）。這本《佛陀傳》，是全世界影響最大的佛陀傳記。是書講述了佛陀的一生，把佛陀作為“人”寫而不是把他“神”寫，樸素的文字中融匯著佛陀的思想精華。閱讀是書的過程，就是一次了解佛家思想與修行的過程。

《枕草子》日本人清少納言著，大陸有多種版本，我看的是周作人的譯本。我喜歡它的是，平靜的聲音，用這樣的聲音說自己喜歡的事物跟感受，哪怕有些頹廢，也是好的。看這本書，不小心就容易模仿其中的句式：漂亮的事是……羨慕的事是……想早點知道的事是……著急的事是……每一句后面都可以寫幾百字幾千字，不過寫得動人撩人愉悅人就難了。《枕草子》中，也有讓人讀不下去的章節。我印象中馮唐寫過一篇《讓人愉快的事兒》，讀起來覺得這是讓人愉快的事兒。

徐鑄成的《徐鑄成自述：運動檔案匯編》三聯書店2012年10月1版1印，收入1952年到1971年的檢討、思想匯報、交代、認罪書等。我正翻這一大本子，身邊一個人驚嘆：哇！寫這么多檢討。另一理工男說，不算多呀，20年121篇，1年6篇，兩月1篇……

《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1966年5月29日，全國第一個紅衛兵組織清華附中紅衛兵成立。他們發表三論“造反有理”大字報。把首都鬧得風生水起。7月31日，毛澤東發聲，他給清華紅衛兵寫信，旗幟鮮明地支持小將造反。革命造反、青春狂歡、橫掃一切的紅衛兵運動在全國興起。《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紅衛兵戰校（原清華附中）1966年9月編印（32開本，89頁），收入清華附中紅衛兵1966年6月-1966年9月間造反文章30余篇，是研究紅衛兵運動的重要史料，也是紅衛兵語言之標本。此書稀有。紅衛兵的“三論”將毛澤東“造反有理”思想用最大聲音喊出來，從此“造反有理”一詞流行全世界。

《批林批孔民歌選》人民文學出版社1974年4月1版1印。把孔子（公元前551年——公元前479年）與林彪（1907年12月5日-1971年9月13日）弄在一起，捏出“批林批孔”一詞，是一個時代的重大發明。這個詞語一出場，就是一場運動。運動中，大家唱著生孔子林彪氣的歌謠，叫作“批林批孔民歌”。書中收50多首，作者有雷抒雁、黃帥等。這是一本因為沒意義而有意義的書。嘆同：吃瓜群眾過后，一地瓜皮。

《林海雪原》初中時跑十幾里路從一親戚家借來一本破舊的《林海雪原》，沒頭沒尾地看，白天看晚上在被窩里打著手電看，躲著大人老師看，三天兩夜把書看完了。《林海雪原》用寫古代傳奇的法子，寫革命英雄革命故事，印象深刻。加上樣板戲《智取威虎山》拍成電影廣為傳播，其中經典的唱段和臺詞耳熟能詳，說來這幾十年來眼中耳中心中從來沒有缺少過楊子榮座山雕。

《關于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總路線的論戰》人民出版社1965年3月出版，收入中共與蘇共大論戰的文獻。主要是“九評”。毛澤東對寫這組文章提出要求：“評論有嚴肅的論辯，也有抒情的嘲諷，有中國風格和氣派，剛柔相濟，軟硬結合，可以寫得很精彩。”“九評”的大詞高論中，有文有藝，有章有法，將那漢字磨得鋒利閃光，罵起人來也不帶臟字，有猛虎下山之勢，氣勢更勝一籌，其中淋漓酣暢處，讓人拍案。端的是毛氏語言的風范。1964年毛澤東就中蘇論戰說：“筆墨之戰是死不了人的。起碼有四件事我可以保證，不管你們怎么批判我們，天照樣下雨，女人照樣生孩子，草木照樣生長，魚照樣在河里游。”曾參與中蘇論戰的鄧小平說：“回過頭來看，雙方都講了許多空話。”

《偏好偽裝的社會后果》美國人第默爾·庫蘭的《私下吐真言，公開說謊話——偏好偽裝的社會后果》，專門研究“裝”的政治經濟學。中文出版時改名為《偏好偽裝的社會后果》（長春出版社2005年5月版），弄得很學術的樣子，顯然也是一種偽裝。看《偏好偽裝的社會后果》后才知道，裝，裝孫子，是人類共有的偏好，是人性中的一部分。人為什么要“裝”？為什么私下吐真言公開說謊話？為什么不呈現自己的本來面目？庫蘭告訴我們：這是社會壓力使然，是“政治正確”的需要，是對被孤立的害怕，是對被拋棄的恐懼，是因為不裝的成本太大，風險太高，失去太多。而“裝”得到的可能是微笑、歡呼、恭維、聲望、榮譽、特權、禮物、提升和保護。威尼斯人說：“當置身羅馬，獎賞那些看起來像羅馬人的人，懲罰那些看起來不像羅馬人的人。”

《延安文藝檔案》太白文藝出版社出版。包括《延安音樂》《延安文學》《延安美術》《延安影像》《延安戲劇》《延安文藝·文論》六個部分，共27卷，60冊，3200多萬字，匯錄了當年的作品，收集了當事人的回憶，收入了文藝家傳略及創作活動年表，收錄了最新研究綜述，還有上萬幅珍貴圖片。這套大型文獻圖書。將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的延安生動立體地呈現，全景式地反映了延安精神照耀下的延安文藝新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