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掉下個新媽媽

蘇塵惜

【一】

在蕓蕓看來，肖肖就是個奇葩，而且是史上罕見的奇葩。

蕓蕓在路邊編輯短信，肖肖一個箭步沖過來奪了她的手機：“同學，手機借我用一下，我要報警！”蕓蕓拼命地“捍衛”手機，無奈肖肖的力氣比她的力氣大，手機很快就落入了肖肖的手中。肖肖快速地按下一串號碼后便開始向蕓蕓解釋自己的“奇怪”行為：他被一個瘋瘋癲癲的女人給纏住了。

蕓蕓四處望去，哪有瘋女人？只有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正滿臉欣喜地看著肖肖。

“我真的是你媽媽，一定要相信我啊！”“我這兒還有你小時候的相片呢，你看看。”

……

女人漸漸靠近，肖肖連忙后退幾步，臉上一副厭惡的表情。蕓蕓一把拽住他，奪回自己的手機，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蕓蕓不愛湊熱鬧，更不喜歡管閑事，可偏偏她打算離開的時候，手機響了起來，是找肖肖的。蕓蕓無奈，只得乖乖地將手機遞給他。就這樣，蕓蕓莫名其妙地就被卷進了肖肖的家事中。

最后警察沒有來，是肖肖的班主任和家人來了，警察好說歹說才把肖肖口中所說的“瘋女人”給勸走了。可“瘋女人”走了以后，肖肖的情緒卻一落千丈，整個人陰沉沉地不說話，他表面上對“瘋女人”漠不關心，但在大人們交流、討論的時候，他的耳朵都快豎起來了，也能從中獲得了一點信息。

“他們說那女人是我親媽，可這么多年都沒人告訴過我。我的親媽不是養了我十來年的媽媽，而是另有其人。這一切這么突然，我怎么接受得了？”一個陽光帥氣的大男孩，忽然之間眼淚就決堤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蕓蕓欺負他呢。

“真想不通你們這些人，有兩個媽有什么好哭的，我還沒媽呢！”蕓蕓難以理解肖肖的行為。

關于家事，蕓蕓從未與別人提起，就算是關系最好的朋友，她都未曾透露一二，可面對剛認識不久的肖肖，她竟說出了自己的秘密。

蕓蕓小學畢業那一年，爸媽出差辦事，在回程的路上出了車禍，一瞬間她失去了全部。那個夏天她差點得了抑郁癥，所幸親人們耐心引導，將她從絕望的泥潭里拉了出來。有過那種經歷的她，看見肖肖為了這點事而痛苦，簡直恨鐵不成鋼。

【二】

在午間休息時，肖肖來找蕓蕓。

“別想問我借手機，我可不想被老師沒收了。”蕓蕓一見到肖肖，就下意識地保護手機。

“不是借手機，是那個女人送來的零食我吃不完，想給你一半兒。”肖肖晃了晃手中的袋子，“這些零食確實挺好吃的，就是太多了。”

蕓蕓剛好肚子餓，毫不猶豫地拎過了袋子：“不吃浪費，給我吧。”

她的腦袋轉了轉，才意識到肖肖說的“那個女人”是他的親媽。就算一次次地被肖肖稱為“瘋女人”，那個女人也不介意，還三天兩頭地給肖肖送吃和用的東西，大抵也只有親媽能夠做得到了。

肖肖說他的境地很尷尬，親媽天天來找他，還給他買這買那的，可爸爸又不允許他和她有過多的接觸，每天放學都準時來接他回家，生怕他被她“拐”走了。

他被夾在中間，成了漢堡里那片備受煎熬的肉。

接受了肖肖的零食以后，蕓蕓便成了肖肖御用的“樹洞”，無論大事小事，肖肖都向蕓蕓傾訴，說得最多的，當然是關于“那個女人”的事。聽到最后，蕓蕓聽出了端倪，她干脆地問：“你是想知道她為什么拋下你？”

肖肖先是搖搖頭，過了幾秒，又鄭重地點點頭：“所以想找你幫忙。”

肖肖所說的幫忙，也就是讓蕓蕓撒謊打掩護，這樣他從好騰出時間去找他親媽。

“之前你媽求著你見面的時候你不肯，現在倒好，為了見她，還叫我幫忙打掩護。”

“以前的事不要再提，可以嗎？”肖肖一臉無奈，一個素未謀面的女人突然冒出來口口聲聲說“我是你的媽媽”，恐怕一般人都不會信吧。

“你身邊的同學那么多，讓他們替你打掩護，你爸更相信吧？”蕓蕓剛開始并不愿意，擔心自己演技不佳，會露餡。

“我家里的事，不想被同學們知道。”肖肖無奈地回答。就在這一瞬，蕓蕓下定決心要幫助肖肖。

我們的一生中會碰到很多挫折，也會受到很多傷害，但誰都不愿意那流著血的傷口被不相干的人看見，誰都怕傷口還沒結痂時再被人撒下一層鹽，所以都會將其深深隱藏。就像這些年很多同學問蕓蕓為什么開家長會的時候，她的爸爸媽媽總是不來，她都只有一個說辭：“他們工作太忙，沒空參加家長會。”此外，她還懇求老師一起隱瞞她失去雙親的事實，她不想自己的“傷口”被人看到。

【三】

盡管肖肖口頭上說他已做好充足的準備與媽媽見面，可剛到約見的奶茶店門口時，他卻猶猶豫豫，遲遲不踏進去，一直在門外徘徊。

“不想見？不想見我可走了。”蕓蕓假裝要走，被肖肖迅速地拉住衣袖，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后邁步走進奶茶店。

來的路上，肖肖在心里想著怎么喊“媽媽”，甚至練習了很多遍，可見面的時候，他脫口而出的卻是“阿姨”。肖媽媽的眼神里閃過一絲尷尬，但她笑著掩飾過去，從身后扒拉出幾個大袋子，有衣服，有吃的，有電子產品，可以說應有盡有。

“這些東西我都不要，我就想問問你，你當初既然把我拋棄了，現在還出現干嗎？有意義嗎？”

“不是拋棄……”肖媽媽剛要解釋，卻被肖肖打斷了。

“你讓我覺得自己的生活像個笑話，我喊了十幾年的媽媽，現在你們卻告訴我她不是我的親媽，所有人都把我蒙在鼓里。我寧愿你們騙我一輩子！”肖肖越說越激動，眼睛好似要噴出火來。

見肖媽媽的眼神一點點黯淡下去，蕓蕓有些著急，忙拉住肖肖：“你別這么激動好嗎？”

肖肖也意識到自己的沖動，喝了幾口奶茶，總算是把情緒緩了下來，母子之間相對無言，靜靜地坐了好一會兒。

“阿姨，既然您十幾年都能忍住不來找肖肖，現在又突然出現，肯定是有原因的，對吧？”蕓蕓見他們都不說話，只得自己開口來打破沉默。

肖媽媽仔細地看著肖肖，嘴唇緊抿，似乎在做著自我掙扎，終于，她說話了：“之前不出現是因為你爸答應我不再要孩子，我才愿意放棄撫養權，想讓你在一個完整的家庭里長大，可現在你家又添了一個孩子，我怕你受委屈。”

肖肖的腦袋咣當一下，像是被東西撞擊了下，他猛然想起最近爸媽的變化，他們的重心似乎全部都轉移到了剛出生的弟弟身上，他的確感到彷徨和無助。

“那你這次出現了，能保證以后一直都在嗎？如果你只是打算把我當成寵物，想到的時候喂我點東西吃，想不到的時候就把我丟一旁，那我寧愿你一刻都不要寵我。”

這是肖肖離開前說的最后一句話，像一把尖銳的刀，一刀刀劃著肖媽媽的心。

肖肖離開后，蕓蕓則留下來陪肖媽媽坐了會兒。肖媽媽說，她一直想用自己的方式保護肖肖，因為孩子需要完整的家庭，所以在肖爸爸找到新妻子以后她選擇退出；為了能給肖肖更好的生活，她拼命地賺錢；聽說肖肖繼母生了孩子，她毅然辭了在外地的工作，想回到肖肖的身邊。

可她不曾想過，自己的突然出現，給肖肖帶來了巨大的心理壓力。她想好了，如果肖肖愿意承認她這個媽媽，以后的日子里，她就一直陪伴他左右；如果他不愿意，那她就徹底消失，不給他添堵。

“給肖肖一點時間吧，以前我媽去世的時候，我覺得天都塌下來了。直到現在，我都不能接受這個事實，總覺得她哪天會忽然出現。我想，肖肖一下子多了一個媽媽，也是需要時間去接受的。”蕓蕓說的時候，眼眶濕潤了，肖媽媽把她摟在懷里，溫柔道：“孩子，謝謝你。”

【四】

自奶茶店見面后，肖媽媽便再也沒出現在學校門口了，她在奶茶店與肖肖面談的時候，給了肖肖一張寫著手機號碼的紙條，肖肖要是想找她，隨時都可以給她打電話。

“還說想回到我身邊，明明就是敷衍了事，不然怎么不來學校找我，只留一個號碼。”肖肖嘴上雖埋怨，可心里卻帶著些許期待。

“難道要來學校看你擺臉色嗎？”蕓蕓頂了一句，“你這個口是心非的家伙，別等你媽真的走了，你才后悔。”蕓蕓去療養院做志愿者的那一天，肖肖也跟著去了，他一路上念念叨叨：“走？她又要去哪？”肖肖慌了。

“不知道！手機號碼你不是有嗎？自己問。”蕓蕓白了他一眼，公共汽車的顛簸震得她頭暈目眩的，更不愿多說話。

在療養院里，肖肖的情緒并不好。經過這些天的思考，他已經想通了，其實多一個媽媽也沒什么不好，雖然這十幾年來，她在他的生活中缺席了，但是以后她卻能給予他更多的關愛，與失去雙親的蕓蕓比起來，他已經夠幸福的了。

在療養院的任務并不多，就是陪奶奶爺爺們聊聊天，替他們按摩按摩肩膀。以前肖肖總以為只有被子女遺棄的老人才會住進療養院，其實未必如此。他發現療養院的爺爺奶奶們臉上都帶著笑容，哪有半點被遺棄的蹤影？

他把自己的疑惑說給蕓蕓聽，迎來的卻是一個響亮的“板栗”。

“每個人都有權利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爺爺奶奶們愿意住療養院就是不想給他們的孩子增添煩惱，而且來了這，又有志同道合的伴兒，多開心。”

不知是“板栗”的作用，還是蕓蕓這番話太有道理，肖肖的腦子一下子開竅了。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活方式的權利，開心還是難過全在自己的一念之間，與其拿時間來生氣，還不如好好與媽媽相處，還能多些快樂時光。

一瞬之間，肖肖豁然開朗，他開心地笑了。可肩膀怎么這么痛呢？原來是蕓蕓在掐他，而且全場的爺爺奶奶都看著他，被他夸張的笑給嚇到了。

肖肖連連道歉，嘴角卻隱隱上揚，他連忙找出那張紙條，發了一條短信出去：“媽，今晚有空嗎？我們一起吃飯吧！”很快，肖媽媽就回了信息：“兒子，你今晚想吃什么……”親人就是親人，不管有多大的矛盾，多深的誤會，也終有冰釋前嫌的一天。

而此時，站在肖肖身邊的蕓蕓既開心又難過，她多希望能再次聽到媽媽對她說話，哪怕只有一個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