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美景保質期

肖遙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對執著于抓拍的我來說，邂逅美景變成了一件不輕松的事。只要帶著手機，你就沒法無視雨過天晴空中忽然出現的彩虹；路上遇到一只眼神將你萌化了的小貓咪，也實在沒法不舉起手機；甚至你無法忽略一個空氣清新的黃昏，投射在墻上的金子樣的銳利殘陽……許多次，我追逐著那斑駁的墻面上、破門上、籬笆上的“寸寸光陰”，爭分奪秒地拍照，拍到最后一抹斜陽消散，拍到手機沒電，好像我能留住什么似的。

對特別驚艷的美景，最糾結的莫過于是選擇手忙腳亂地掏手機，還是氣定神閑地觀賞。畢竟對所有美景來說，光線就是保質期。同樣的景色，在傍晚的霞光下會變成驚鴻一瞥的勝景，而在正午的白光下會令人昏昏欲睡。那些稍縱即逝的勝景，多看一眼都是賺到。即使是拍下來的瞬間，我都會感到遺憾：少看了一眼。這一眼之間，又有好多的美流逝了。于是我會蠢蠢欲動，光看也不行呀，留在手機上的話，不是時時可以拿出來看嗎？一鍵鎖定的事，干嗎不做呢？

要命的是，通常你拍不出這種勝景的十分之一。且不說光影投射到相機里損失的光感，僅僅是當時的氣氛、溫度、空曠感、孤寂感……這些不一定通過視覺去感受的東西，你統統拍不出來。你對拍攝的野心越大，失落感就越強烈。為了不讓自己沮喪，我只好就那么呆呆地看，靜靜地等待美景暗淡下去，驚訝逐漸平息，絢爛歸于平凡。就像最驚心動魄的感情都是留不住的，留下的都是被磨平了、理順了的關系。

約翰·伯格在《觀看之道》里說，那些美輪美奐的圖片帶來的華而不實、無需思考、迅速達到高潮的觀看之道，損害心智，最嚴重的后果是人們思索、探尋真理的能力被徹底摧毀。

令人困惑的是，我們對拍攝越認真，對拍攝的這些事物越不走心。于是，如何得到一種“不看之道”，變成了手機時代的另類審美。

我學會了放下手機，不再考慮眼前的景色怎么拍出來才最美，不再想發朋友圈會有多少人點贊。我坐在河邊享受陽光，觀看河水、鵝鴨魚蝦以及岸邊的雜樹生花，看著黑色和紅色的松木船來來往往，任憑自己在時間之河里隨波逐流，用心體驗時間之流的緩緩沖刷。畢竟，那些真正動人的瞬間都是無法被拍攝、保存、記錄和分享的：第一次看到大海，第一次在戈壁看日全食，冬天在冰冷的玻璃上哈氣，寫下隔壁男孩的名字……

（摘自《三聯生活周刊》2018年第2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