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80年代的春天
在我稚嫩,無趣的80年代
老師讓我用花朵歌頌春天
歌頌溫暖,安詳,色彩和生命
我對老師說,“不”
我無法歌頌沒有祖母的春天
也無法歌頌沒有父親的春天
更無法歌頌沒有糧食的春天
我根本無法在這三者缺失的情況下
還能集中精力用花朵歌頌春天
花朵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在我的眼里只有數(shù)不清的冬蛇
在抵達春天的樹枝,而不是花朵
我看見蛇舌在每個枝頭上跳躍
像一段段猩紅的點燃爆炸的引信
母親曾說我也是一條揭竿而起的冬蛇
生下來就把春天的奶頭咬得生痛
我很樂意接受這種富有詩意的比喻
也有人勸我能不能溫順地喜歡點什么
當(dāng)然,我喜歡雪花把瞳孔凍成白條魚的感覺
還喜歡把祖母父親糧食楔入夢境
為了這些夢我甚至奢望白晝變得更為短暫
這讓我對冬天的依賴與日俱增
因此,我每天向神祈禱春天不要降臨
這使得很多沉迷踏青的孩子記恨于我
他們把倒春寒也算在我的頭上
并恐嚇要抓條蛇來超度我,可就算被超度
我仍然不會用花朵來歌頌春天
我在等待他們施我毒液,這樣我就擁有
比春天更為燦爛的前程,從而可以
順利地住進迷宮一樣的冬蛇的洞穴
這種結(jié)局更像我一個人的反春天的慶典
我無比憧憬那一刻自由,完美地到來
在那里,我必將遭遇前世的小伙伴
他們掌管著一把開啟往生之門的鑰匙
我為一頓肉記住了父親
父親是太陽落山的時候離世的
但我完全不能把他和太陽
聯(lián)想到一起,太陽會在下一個早上
或者在下一再下一個早上
按時回來,而父親不會,永遠不會
其實,這都不重要,以我的年齡
我沒有辦法認知到,父親和太陽
誰回來的合理性,我和弟弟只知道
掏鳥蛋,看天空做棉花糖,吃飽童年
在很多個晚上,我們激蕩著
饑餓的血液,在各種宴席間夢游
吃白米飯,吃大肥肉,咬一口
就像咬下整個太陽的天狗
在人類的黑暗中,飽滿而幸福
幸福,幸福,終于降臨。夢游
在父親的出殯宴上,成為現(xiàn)實
肥肉,肥肉,我久違的親人
它們奏著哀樂,完成了對花朵的救贖
從此,在漫長的歲月里,這個面如白紙的
男人,終于在他長大成人的兒子們那里
擁有了和太陽一樣,溫暖而紅潤的注釋
一只13點15分的螞蟻
再孤獨的世界總會有同行者
在中午的廣場,我就和一只螞蟻有了交集
我遠遠地看到了它,同時我看了看表
13點15分,時針向北,分針向東
我們向?qū)Ψ阶呷?,我確信它看到了我
我能感受到它的觸須在友好地擺動
這是一個有意識的節(jié)奏,而且
我環(huán)顧四周,附近只有我一個生物
它走直線,沒有一點平時的迂回
距離越走越近,中間有一次它停頓下來
用上顎在一塊水果皮上篦了篦
就像一個有修養(yǎng)的人約朋友見面
總會事先漱漱口,或者它可能意識到
和一個異類交往的困難,總之
它和我一樣,都執(zhí)著于打破這個中午
的孤獨,它一次次把觸須蕩漾到最高處
像是蕩漾傳送信號的兩根天線
這時候天空恰到好處地被攪響
許多午睡的人推開了窗戶
我沒認為這是我所偶遇的這只螞蟻的功勞
在這個世人皆睡的中午,它和我
只是另一個被各自世界遺棄的孤獨者
世界,是我在這首詩中三次提到的大詞
其實我茫然到和它無關(guān),在這種
時光里,只是一只螞蟻選擇了我
我選擇了一只螞蟻,就是這樣
春天和酒杯
這是兩種不同質(zhì)地的形體
一個盛著色彩,一個盛著漿液
它們被人類把玩著
當(dāng)然,同時也把玩著人類
作為兩種盛放私欲的媒介
像一張報紙的一生,被迅速注滿
又被迅速掏空,直到失去話語權(quán)
最終,它們被安葬在一篇課文里
疊成掏空身體的方塊字
每當(dāng)人類的孩子們讀到這里
它們會因為綠色的缺失而臉紅
很多時候,人類就像一群
居住在春天和酒杯里的守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