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巍 袁航



摘要:東道國政治風險是中國對外直接投資面臨的主要不確定性因素。本文利用灰色關聯度模型對中國投資東盟的政治環境進行測度,并以政治風險指數為中心構建中國對東盟直接投資的影響因素模型,運用拓展引力模型評估政治風險沖擊及制度質量對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的影響程度。實證結果顯示:中國對東盟直接投資傾向出口導向和戰略資產尋求型,政治風險沖擊、要素稟賦、出口、匯率及GDP等是影響中國對東盟直接投資的主要因素;在制度質量良好的國家,政治風險不是影響對其投資的長期主要因素,但政治突發事件對對外投資的影響顯著,并在短期內降低了中國對東盟的直接投資;中國對東盟部分國家的直接投資存在所謂的“政治風險偏好”現象,但整體并不顯著,政治事件沖擊使“政治風險偏好”消失。
關鍵詞:對外直接投資;東盟;政治風險;引力模型
[中圖分類號] F125.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2479( 2018 )03-0072-10
一、引言
對外直接投資(下文簡稱OFDI)是中國對外開放參與全球分工的主要形式,也是中國履行“一帶一路”倡議的主要手段。OFDI既能促進企業國際化發展,又能促進國內產業轉型升級。2016年,中國OFDI流量位居全球第二、存量居于第六,并實現雙向直接投資項下的資本凈輸出,企業參與OFDI的內生動力不斷增強,在國外設立對外投資企業3.72萬家,投資范圍不斷擴大、模式發生深刻變化。其中,2016年中國對東南亞國家聯盟(以下簡稱“東盟”)的投資存量達到715.54億美元,占中國對外投資存量總額的6.3%,投資領域覆蓋資源、工程和服務等多個方面,投資流量為102.8億美元,同比下降29.6%,占中國對亞洲投資總量的7.9%。投資存量的快速增長反映出雙方良好的經濟合作基礎,但流量的下降也體現出中國企業投資東盟面臨的多元化風險,特別是政治風險給中國企業在東盟的投資帶來較大的不確定性。由于東盟各國發展水平不一、文化宗教不盡相同,使得地區政治風險較高、制度環境較差,外國企業投資收益難以持久。
近年來,中國在東盟的多個投資項目面臨違約、停建等一系列問題,導致對東盟部分國家投資出現較大波動。在全球經濟增長動力不足、貿易保護主義日趨嚴重的背景下,為主動應對全球政治、經濟形勢變化,中國提出“一帶一路”倡議。“一帶一路”倡議是連通世界各大重要經濟板塊的新型貿易投資倡議,體現了共同進步的世界政治經濟發展主題,對密切中國同亞洲國家的經貿政治關系、深化區域交流合作、拓展對外開放空間具有重大意義。隨著共建“一帶一路”的不斷深入推進,中國投資東盟的長期增長趨勢沒有改變,在政治風險波動影響下,雖然投資流量時有波動,但投資存量趨于穩定增長。未來在構建中國一東盟命運共同體的框架下,中國企業投資東盟的前景較為明朗,但影響雙邊關系的突發政治事件是否對企業在東盟的OFDI產生影響;中國在東盟的OFDI是否存在所謂的“政治風險偏好”等問題值得深入研究。基于此,本文依據中國在東盟國家的投資現狀,對國別政治風險和制度環境進行評估,運用拓展引力模型測度政治風險對OFDI的影響,并引入雙重差分法分析政治風險沖擊對OFDI的影響程度。
一、文獻綜述:如何測度政治風險對海外投資的影響?
政治風險對OFDI的影響研究始于20世紀60年代美國學者對第三世界國家民族解放運動中出現的跨國企業財產國有化現象的研究。隨后,學者們從不同角度研究跨國投資的政治風險并形成豐富的研究成果。以下從政治風險的定義、評估和對OFDI影響的實證研究兩個方面梳理相關文獻。
關于政治風險的定義與評估,自20世紀70年代起,有多位學者做了闡釋。Nehrt( 1970)、Root(1978)和Wenlee Ting( 1988)從風險不確定性角度,把政治風險與東道國政局不穩、暴力沖突等事件聯系起來提出不確定性對企業投資的影響③;Robock(1971)基于風險不連續性提出政治格局變化引起企業經營環境出現巨變導致企業利潤和目標受損;Simon( 1988)突破東道國視角,將政治風險定義拓展到母國及國際社會對跨國經營項目造成財產損失的所有政治事件⑤。
20世紀90年代開始,中國學者開始關注企業跨國投資政治風險研究。楊德新(1996)從政策不穩定、區域行動、民族主義與宗教等3個方面提出政治力量作用等不確定性風險將導致企業利潤喪失、目標無法實現;王學鴻(1997)認為,政治風險是東道國運用政治手段對外國企業造成損失的突發政治事件,并提出政治風險、國家風險和主權風險一般指一類風險;張貴洪和蔣曉燕(2002)認為,政治風險源于東道國與母國雙方關系出現變化或東道國國內政治不穩定而導致跨國企業投資活動受到的影響。
可以看出,政治風險研究跨越多個學科,概念很難統一。本文認為,對企業投資而言,由內外部政治力量導致的經營環境不確定性即可視為政治風險。在風險評估方面,各國學者的評估方法各有側重。傳統的政治風險評估模型包括:宏觀社會政治模型、發展失衡與國家實力模型、國家征收傾向模型,還有世界銀行、美國商業環境風險評估公司等機構對投資政治風險發布的評估指數。傳統評估側重對宏觀政治因素的評價,商業機構評估傾向于經營環境的綜合分析,而特定國家面對特定區域的政治風險測評相對欠缺。對一國而言,東道國政治風險區域特征明顯,選擇何種政治風險評估指數作為參考對投資結果會產生不同影響。
與本文相關的另一類文獻是政治風險和制度環境對OFDI的影響研究。以往文獻多從制度質量、要素稟賦等視角分析發展中國家OFDI的政治風險動因。制度視角方面,傳統理論認為,高政治風險使企業投資環境惡化,從而對OFDI造成負面影響;但在實證研究層面,政治風險的影響結論并不一致。Loree和Guisinger(1995)通過分析36個國家的海外投資流量,發現政治穩定性促進國家海外投資流量增長;Brunetti( 1998)揭示了腐敗、法制不健全和匯率變動對OFDI的負面影響;Bevan等(2004)指出,東道國政治風險并不是轉型經濟體中海外投資的顯著影響因素;Egger( 2006)用多樣本數據分析腐敗對FDI流入的負面影響;Buckley等(2007)從制度接近角度提出,中國對外直接投資更偏好政治風險較高的國家:Kolstad和Wiig(2008)研究發現,中國傾向于進入制度質量差但自然資源豐富的地區,東道國制度質量與中國OFDI負相關;蔣冠宏、蔣殿春(2012)分析中國對95個國家的直接投資發現,東道國制度對中國資源尋求型OFDI有顯著影響,投資的制度風險規避和制度接近不明顯;陳巖等(2012)通過研究發現,中國對非洲國家的投資中,東道國制度水平與投資量之間有顯著的正相關關系;楊嬌輝(2016)從國際資本流動的視角發現,中國OFDI的制度風險偏好并不是絕對的,使用相對制度質量指標并控制東道國資本密集度與自然資源豐富程度的影響后,政治風險偏好消失。上述研究中,國外學者對政治風險的研究涉及腐敗、政策、法制和文化等方面,中國學者則側重于從綜合視角分析政治風險的影響機制;而實證研究方面,對政治風險的定義和評估方法不一致、風險的動態變化性及其他影響OFDI因素對政治風險的不同作用效果使研究結論不盡相同,可借鑒的研究模式較少。部分學者認為,東道國政治風險對企業經營環境有直接影響,對FDI雙向流人影響顯著,資源尋求性OFDI承受政治風險的能力更強;部分學者認為,政治風險對OFDI影響甚微或不影響投資,與傳統理論預期相反。綜合上述研究發現:在合理的政治風險測度基礎上選擇合適的模型,方能準確測度區域政治風險的影響。本文的創新之處是在學術界研究的基礎上,利用灰色關聯度模型模擬政治風險的動態變化性,并進一步利用拓展引力模型和雙重差分方法,將政治風險研究拓展到具體政治事件上,并將政治風險的影響效果區分為長期影響和短期沖擊,以此來測度政治風險對OFDI的綜合影響效果。
三、政治風險與中國對東盟國家的直接投資
(一)中國對東盟的投資現狀
東盟是中國重要的貿易伙伴和投資對象,雙方在貿易、投資等多個領域合作成果豐碩,先后簽訂《中國與東盟全面經濟合作框架協議》等一系列合作協議,中國還與多個東盟成員國的國家銀行簽署了雙邊本幣互換協議。雖然中國對東盟OFDI存量增長迅速,但橫向比較,中國OFDI的熱點區域還是在美國、歐盟等發達經濟體,對東盟的OFDI規模整體較小,投資結構和分布還有待優化。另外,東盟的外資來源地按投資額排名,前3位分別是:歐盟、日本和中國。這說明,中國一東盟自由貿易區的優勢還沒有完全發揮出來,中國對東盟的OFDI潛力還很大。從國別投資現狀看,東盟部分國家政局動蕩、沖突多發導致投資環境不穩定,其中新加坡、文萊和馬來西亞投資環境良好,法律制度健全,市場化程度高,社會發展處于領先地位;印度尼西亞、菲律賓、泰國和越南處于經濟發展的起飛階段,勞動力成本低,投資需求大,但投資環境不穩定;緬甸、老撾和柬埔寨屬于低收入發展中國家,有豐富的資源但政府治理能力差,市場化程度低,不穩定因素多,投資環境較差。從行業看,中國在東盟的投資主要集中在制造業、采礦業、批發零售、租賃和商務服務業等;其中勞動、資本密集型行業居多,技術密集型行業較少,多數行業技術層次較低、資源屬性強,容易受民族主義等政治風險影響。從企業數量來看,截至2016年年底,中國在東盟設立直接投資企業有4300多家,既有出口導向型投資又有資源尋求型投資,其中國有企業投資存量占比為53.6%.非國有企業占比為46.4%。國有企業在東南亞各國擁有規模較大的投資項目,投資領域集中在基礎設施和資源開發等附加值較低、政治風險較高的產業;民營企業投資存量相對較小,但民營企業數量超過國有企業。
(二)中國對東盟OFDI的波動與政治風險源
東道國良好的政治環境能吸引大量外來投資,相反則容易造成投資流失。從圖1和圖2可看出,2007年以來,中國對東盟各國的直接投資存量快速增長并保持穩定態勢,其中對新加坡、印度尼西亞和老撾的投資存量位居前3位。圖3和圖4顯示:2010年以來,中國對東盟十國的直接投資流量波動巨大并呈現出對印度尼西亞、緬甸、越南和菲律賓等部分國家直接投資流量下降的趨勢,而直接投資流量波動與部分國家政局動蕩的周期吻合。如緬甸和菲律賓2011年以來國內政局不穩、政策多變對外資企業產生影響,造成中國對緬甸和菲律賓直接投資流量波動且有下降趨勢,這說明短期政治風險沖擊對OFDI流量產生影響。東盟投資政治環境的不確定性使投資存量增長與流量下降的現象同時存在。從中國國務院國有資產監督管理委員會研究中心的調研反饋看,多數企業認為突發政治事件在短期內對企業海外投資影響巨大。
中國與東盟合作的基礎較為穩定,但政治環境突變仍會對企業投資產生影響,以下結合政治風險源對中國在東盟國家投資的政治環境進行分析。首先,政治利益博弈是區域政治環境變化的重要因素。東盟是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沿線的第一板塊,重要的地理位置和快速提升的經濟發展水平使其成為大國博弈的重要地區,中國、美國和日本的亞太戰略深刻影響東盟政治格局,使各國在發展中不斷權衡,地區政治環境充滿變數。第二,區位優勢和戰略通道資源爭奪使東盟地區地緣政治風險較高。美國海軍學院前院長馬漢的“海權論”強調:大國對重要海道和海峽的控制可保證長期發展,而整個東南亞地區被海洋圍繞,貿易通道的戰略屬性十分顯著,南海航道的安全暢通直接關系到各國安全,但巨大的自然資源儲量和各國對南海利益的訴求必然會對中國與東盟部分國家的政治關系產生影響。第三,宗教與民間文化對政治環境的影響。東盟各國宗教信仰差異較大,這使東盟一些國家長期處于不穩定的政治局勢中。第四,民間組織訴求對政治環境的影響逐步增大。東盟多數國家非政府組織數量眾多、影響力大,但低下的政府治理水平使官方與非政府組織常因利益訴求不同而產生沖突,導致國外企業的投資無法正常進行。第五,部分國家“反華”勢力抬頭使中國企業的投資環境惡化。“中國威脅論”近年來在東盟部分國家有較大的影響,貿易開放對部分東盟國家的產業發展產生影響,使得越南、緬甸和印度尼西亞等國出現一些政治暴力事件,經濟民族主義給中國的OFDI帶來較大的政治風險。綜上所述,東盟復雜的政治格局使各國既要在大國博弈中尋求平衡,又要管控國內的政治風險,這使得突發性政治事件影響中國對東盟OFDI的概率不斷增加。
四、基于灰色關聯度模型的國別投資風險評估
(一)東盟國家政治風險清單及制度質量體系
由政治風險源及制度質量導致的東盟國家政治風險主要有以下5類。第一,政府違約風險,即東道國政府非法違反或者拒絕履行投資協議的風險;第二,政府征收轉移和政策保護風險,指東道國基于國家和社團利益對外資企業財產實行征用、沒收或國有化,或通過外匯管制等政策變更措施限制投資者轉移合法收入,限制投資領域和合作方式等實行差別待遇的風險;第三,政治暴力風險,指東道國發生戰爭、政變、罷工及恐怖襲擊等暴力風險,使投資企業人員、財產遭受巨大損失的風險;第四,國家治理風險,根據國際透明組織的腐敗印象指數,東盟發展中國家治理水平低、腐敗嚴重、政府效能低、法制不健全等問題較多;第五,政治互信風險,即雙邊政治關系及突發政治事件對母國投資的影響。具體政治風險清單及指標體系如表1,清單包含5大類13個方面的風險,風險源涵蓋大國博弈、政治體制差異、NGO組織影響及文化差異等方面,包括中國對東盟投資面臨的主要政治和制度風險。可以看出,中國在東盟投資的政治風險種類多、來源復雜、可控性差、衡量指標少。為精確衡量政治風險對OFDI的影響,本文利用灰色關聯度模型對東盟各國的政治風險進行評估。
(二)模型分析方法及數據來源
灰色關聯度模型以數列間相似性判斷因素間的聯系程度來反映因素對目標的影響。模型對統計數據有限、人為主觀因素大的決策問題較為有效,并有較好的動態預測性,無需復雜的統計檢驗。本文從宏觀和微觀環境人手,構建政治風險和制度質量的灰色關聯度模型,宏觀層面主要涵蓋國家和區域層面的風險,如政治互信、政治制度和政府執政能力等;微觀層面主要涉及產業、企業層面的政治風險,如政府對外資產業的干預、對企業的信貸約束等。表1第5列衡量不同類別政治風險和制度質量的指標,但在東盟地區,不是所有的指標都有數據支撐。本文依據風險清單的整體性、風險評價目標及二級指標數據的可靠性對衡量指標進行篩選,最終確定下述9類指標作為灰色關聯度模型的評價基礎。指標數據來自世界銀行WGI數據庫和中國國家統計局數據庫,包括2006~2015年東盟10國的數據。其中,WGI數據庫包含腐敗控制(CC)、話語權和問責制(VA)、政局穩定及未存在暴力(PV)、政府效能( GI)、政策監管(RQ)和法制(RL)等6類指標,指標衡量了清單中的政府治理狀況、政策穩定性、法制水平、政治制度、有競爭力政治集團的話語權和廉潔狀況等風險類型;此外,根據數據的可獲得性,模型還選取人均GDP衡量國別發展水平和穩定性,武裝部隊人員占勞動力總數的百分比衡量東道國的安保力量,中國對外經濟合作完成營業額作為衡量政治互信和雙邊合作的代理指標。
(三)模型處理及結果
首先,對指標體系的原始數據序列進行無量綱化處理,文章運用均值化像法處理數據并形成新的決策矩陣;其次,確定參考數據,根據模型各指標的特點選取最優值構成比較數列,利用相對最優值構造理想國的參照數列XO,計算東盟10國的被評價對象指標列與參考國數列的絕對差值序列;最后,分別計算數列中最小值M和最大值m,依據公式計算每個國家指標的關聯系數和關聯度。
由表3可計算任一年度東盟各國的政治風險指數排名。以2013年風險指數為例:如不考慮指標權重,10個被評價國家的政治風險指數由小到大依次為:0.71< 0.77= 0.77< 0.79<0.80< 0.83< 0.85< 0.89< 0.92< 1.00。指數越大,意味著政治風險越低,模型度量的東盟10國政治風險由大到小為:
由表3得出東盟各國政治風險指數趨勢圖5,可看出不同國家在不同年份風險等級的變化性,特別是201 1年以來東盟各國政治風險指數出現波動,大部分國家政治風險指數開始下降,下降程度基本在0.7以內,其中柬埔寨、緬甸、菲律賓和越南等國波動較大。這說明,東盟地區復雜的政治局勢使中國投資的政治風險逐步上升;政治風險指數波動結果與中國對東盟國家投資流量波動的時間段相符,說明這一時期內政治風險指數與中國對外投資流量波動相關。在政治風險指數的基礎上進一步定義數據區間等級,進行年度國別風險評級得到表4,可看出2014年度老撾、柬埔寨和緬甸政治風險較高,中國OFDI流量受到一定影響。上述研究顯示短期內政治風險與OFDI的相關性,但仍難從實證角度看出特定區域投資中政治風險作用的有效性,政治風險對OFDI的影響還需進一步測度。以下以政治風險指數為解釋變量,建立中國對東盟國家OFDI的影響因素模型,利用面板數據測度政治風險對OFDI的影響程度。
五、中國對東盟直接投資的影響因素模型
關于OFDI的動因研究,國內外學者都已有較為成熟的研究模式并將對外投資分為資源導向、市場導向和戰略資產導向等不同類型。本文以引力模型為基礎,參考已有研究,選取戰略資產變量、自然資源變量、中國和東道國GDP、雙邊投資距離、中國對東道國的出口以及貨幣匯率等作為控制變量,以政治風險及制度質量指數為核心解釋變量,以中國對東盟各國的投資流量和存量為被解釋變量來測度政治風險對OFDI的影響程度。
(一)模型設定與數據處理
參考以往研究(Buckley等2007;蔣冠宏和蔣殿春2012;楊嬌輝2016),模型假設主要包括6個方面。根據上文政治風險與OFDI流量的相關性,假設1——政治風險與中國對東盟的OFDI負相關。東道國要素比較優勢將吸引母國OFDI,所以假設2——戰略資產和自然資源比較優勢促進中國對東盟投資。引力模型顯示,隨著兩國距離增加,運輸成本和投資成本都會增加,所以假設3——雙邊距離與OFDI負相關。出口反映中國與東道國的聯系及產品競爭力,大量文獻顯示,貿易與投資相互補充,較強的產品競爭力能夠促進母國企業對外投資,假設4-中國對東盟各國的出口對OFDI有促進作用。東道國良好的網絡基礎設施會降低對外投資成本,所以假設5-基礎設施對OFDI有促進作用。東道國對美元的匯率反映中國企業投資的貨幣因素并間接反映人民幣的實際購買力,所以假設6——匯率與OFDI正相關。具體線性模型設定如下:
其中i=l……10;t=l……10,因變量LFDI為中國對東盟10國的年度投資流量,存量分析時變為CFDI,自變量Polit代表政治風險和制度質量指數,GDPit、GDPjt和DISjit分別代表東盟各國和中國的國內生產總值及雙邊距離;Ciit為控制變量,根據假設分別代表自然資源稟賦nature、戰略資產hight、東盟各國人均國民收入PGNI、出口exp、匯率exch、東道國基礎設施狀況fixb等,εit為殘差項,vt、λj為時間和國家固定效應。另外,方程6中還引入政治事件沖擊變量treat代表在2011年前后受政治事件沖擊較嚴重的東盟國家,t為時間虛擬變量,及二者的交差項SS=t*treat,通過交互項分析政治事件沖擊在短期內對OFDI的影響。
模型使用2006~2015年的面板樣本數據。其中,中國對東盟國家的投資流量和存量數據來自《2015年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統計公報》;戰略資產稟賦用高等教育入學率衡量,自然資源稟賦用油氣和其他礦物質資源出口占商品出口的比重衡量(Buckly等2007),中國和東盟各國的GDP、匯率、每百人固定寬帶使用量等數據均來自世界銀行WDI數據庫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WEO數據庫;中國對東盟各國的出口數據來自歷年《中國統計年鑒》。為提高數據質量,將GDP、PGNI、Exp等變量取自然對數解決變量方差較大的問題;變量的共線性檢驗結果顯示,各方差膨脹因子均小于10,說明模型整體不存在嚴重的共線性問題。在具體處理面板數據時,本文利用F檢驗、LM檢驗及hausman檢驗區分混合回歸和固定效應、混合回歸和隨機效應的優劣,結果顯示,運用固定效應模型分析較為合理。
(二)模型結果分析
表4中,模型1、2為投資流量模型,3、4為投資存量模型,其中模型1、3為全樣本檢驗結果。總體投資流量回歸結果顯示,政治風險指標對OFDI的影響為負,變量通過5lO%的顯著性檢驗,戰略資產稟賦、GDP、中國對東盟出口、匯率和基礎設施質量是影響中國對東盟投資的主要因素,其中戰略資產稟賦系數顯著為正,說明東道國良好的技術稟賦及人力資源水平對中國的對外投資影響顯著。其他解釋變量中,自然資源指標與預期結果不一致,但變化幅度很小,幾乎為O,可能的解釋是由于受到外部政治環境影響,資源尋求型OFDI處于停滯或觀望階段。模型2、4單獨對制度質量較差的發展中國家樣本進行檢驗,關鍵解釋變量結果與全樣本模型一致,自然資源變量對OFDI的影響變為正向與預期結果一致,這說明,中國對東盟發展中國家的投資仍看重其良好的自然資源稟賦。東道國GDP符號與預期不一致,反映了中國在東盟的投資并不一定與東道國經濟規模有關。中國與部分東盟國家政治關系良好、對外投資有歷史一貫性,雖然個別國家GDP水平偏低、經濟出現波動,但中國仍會對其增加投資。總體上,模型驗證了假設1、2、4、6。假設3符號與預期不一致,與傳統引力模型假設相反,這說明中國對東盟各國的投資并沒有受到距離的影響,相反,距離較遠的國家反而接受較多的投資,這與中國在東盟投資存量分布的實際情況相一致;假設5符號與預期不一致,可能的解釋是較差的基礎設施是吸引中國對東盟部分國家OFDI的一個顯著因素。
模型7、8以公式(2)為基礎引入政治事件沖擊變量,運用雙重差分模型分析突發政治事件對OFDI的沖擊。根據政治風險指數的波動趨勢,發現東盟大部分國家風險上升的時間節點在2011年左右,柬埔寨、緬甸、菲律賓和越南在此時間節點前后都出現過影響政治互信的事件,如緬甸密松水電站停建、菲律賓人質事件等就對中國OFDI產生了嚴重影響,所以,選擇時間和政治事件的交互項能辨別2011年前后發生嚴重政治事件國家OFDI流量的變化趨勢。實證結果顯示:受政治事件沖擊的國家做交互項結果顯著,特別在發展中國家模型中政治事件的交互項顯著為負,這說明雙邊關系中的突發性政治事件顯著降低了中國對東盟部分國家的投資,以上結論與部分中國中央企業對東盟投資戰略收縮的結果一致。在中國與東盟良好的合作歷史及各國不斷改善的制度質量背景下,國別政治風險變化對中國對東盟OFDI存量的長期增長趨勢影響不大,OFDI的“政治風險偏好”現象并不顯著,在突發性政治事件沖擊下對東盟投資的“政治風險偏好”現象消失;政治事件沖擊對OFDI流量的短期波動影響較大,顯著減少了對發展中國家的投資;此外,東道國要素稟賦、匯率、母國GDP、對東盟出口顯著影響OFDI,說明現階段中國對東盟的OFDI動機主要以戰略資產尋求、資源尋求及出口導向為主。
(三)穩健性檢驗
穩健性檢驗選用政治風險變量滯后一期和PRS政治風險指標替代核心解釋變量進行檢驗(模型5、6)。結果顯示,核心解釋變量與主要控制變量符號一致,特別是戰略資產指標依舊顯著,其他控制變量符號變化不大,政治風險滯后一期對OFDI影響系數更大;另外,從模型1、3、5全樣本結果看,模型主要變量符號沒有發生變化,結果也較為穩健。綜上所述,政治事件沖擊對OFDI的短期影響顯著,但政治風險對OFDI的長期影響并不顯著。主要原因有以下5點:第一,中國與東盟的合作機制完善成熟,即使近年來國別政治風險程度不斷上升,但不影響中國對該地區投資存量的上升;第二,與世界其他地區相比,東盟投資的政治風險指數處于中等水平,所以在較長時期里,即便投資流量有波動,但投資存量仍保持上升態勢,政治風險波動對投資有影響,但沒有影響到長期趨勢;第三,國有企業的所有權特征賦予其較強的風險承擔能力,加之投資主體目的多元,即便面對政治風險,仍然會在部分項目上加大投資;第四,在“一帶一路”建設不斷向前推進的大背景下,即便面臨東道國內部政治風險不斷增大的情況,中國企業仍然會加大對部分行業的投資;第五,從投資項目看,中國企業部分投資集中在基礎設施和水利水電領域,這類投資周期長、風險大,受到短期政治風險影響的企業仍需從長計議,考慮是否繼續投資。
六、結論與啟示
本文研究了政治風險、制度質量與中國對東盟OFDI的關系,在相關文獻基礎上,使用具有區域特征的數據指標衡量地區政治風險,并測度政治風險對OFDI的影響。實證結果顯示,政治風險不是影響中國對東盟OFDI的長期主要因素,但短期內影響雙邊政治互信的突發性政治事件會使地區政治風險突然增大從而影響OFDI。研究結論說明,國別政治風險并不影響中國對東盟投資存量增長的大趨勢,在制度質量良好的東道國和相對穩定的政治大環境下,中國可以有更多、更有質量的投資。
具體啟示如下:第一,在“一帶一路”倡議下,中國應繼續加強與東盟各國的雙向FDI,重視政治風險對投資流量波動的影響,特別是極端政治事件產生的影響,做好相關預警與處置。第二,政府應不斷提升自身職能,利用各類合作交流平臺創造良好的政治法律環境,完善區域投資爭端解決機制,建立有效的國家投資保護機制,政治風險溝通和服務體系;第三,企業應重視地區安全形勢,對高危風險區域重點調研加強信息收集,提高安全預判,做好培訓,合理規避政治風險,并將投資領域進一步擴展到金融、新能源開發等科技含量和附加值較高的產業。第四,政府通過引導,盡量使母國和企業的投資目標與東道國的國家發展戰略目標相一致,在此基礎上,利用法律手段從根本上應對政治風險沖擊。第五,在國際政治關系經濟化及經濟關系政治化的趨勢下,中國須重視雙邊政治互信對OFDI的影響,加強政治溝通,做好應急機制設計,在政治風險增大的情況下,最大程度地保證國內企業的投資安全和質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