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傳林
2017年國慶節假期,我連續值了十天的班。加上之前一個月沒休班,我確實感覺很疲累了。好不容易節后所長放了我兩天假,我發著狠回家準備睡兩個大懶覺。可是頭一個早晨麻雀還沒叫呢,院子里就傳來了嚷嚷聲——
母親在臥室外敲門:“林子,鄰居劉大爺找你有事,起來吧。”等我起床出來,還沒開口問什么事,鄰居劉大爺先嚷嚷開了:“林子,我家的驢被盜了,是北莊的遲二偷的,你去看看幫我要回來吧!”說完眼巴巴地望著我。我知道,劉大爺靠養驢為生,可一年也就養個兩三頭,日子并不寬裕,這要是丟一頭,那可是損失大了。但我還是有些猶豫,因為這里并不是我們所的轄區。我解釋說:“劉大爺,驢被盜了,應該到當地派出所報案。找我,不合適吧?”劉大爺剛才還眼巴巴的表情一下子就變臉了:“天下警察都是為人民服務的,不是說有困難找警察嗎?我近便便地就有現成的警察,我不找你找誰?”劉大爺簡單的話倒使我啞言了。母親趕緊說:“不管怎么樣,你先去幫你劉大爺看看再說吧!”看兩位老人這么說,我也只好先走一遭了。
北莊離我們村大約有三里地。劉大爺在前面一路小跑似的,看來是真的心急,我都有些跟不上趟,三里地的路程感覺不一會兒就到了。在村東邊靠近馬路的一家,劉大爺指著說:“就是這家,我來看過,遲二硬說驢是他的。”說著劉大爺迫不及待地邁進院子。果真院子里一棵香椿樹下拴著一頭黑驢正在吃草。一見到劉大爺,它立馬兒昂首“啊呃 、啊呃”地叫起來。劉大爺跑上去抱過驢腦袋急乎乎地說:“看看,看看,這就是我家的驢,他看見我就叫,和我親。”
這時,從北屋里出來一老漢,想必是遲二了。他見了我怔了一下,我看見他也打了一愣,這不是我中學同學遲來財的爹嗎?我在鎮上上中學時,和遲來財是同宿舍挨著床鋪睡覺呢。那時,我們大都在學校食堂交錢、吃飯,遲來財因為家庭條件差,都是他爹一個星期給他送一趟煎餅咸菜。我和來財的關系不一般呢。不過中學畢業以后,我們就漸漸沒有聯系了,那個年代又不像現在有手機這樣方便。遲大爺不自然了一下,小聲對我說:“屋里坐吧。”
“遲二,你憑良心和警察同志說實話,這驢是不是你的?”劉大爺興許是見我對遲大爺客氣,在一邊急了。這一激,遲大爺也急了,梗著脖子說:“不是我的,還是你的?”這句話氣得劉大爺眼珠子差點鼓了出來,嚷嚷道:“你的,有種你和我一樣敢抱抱驢嘴,看它不把你腮幫子啃下來!”遲二看模樣老實,關鍵時候卻不上劉大爺的套:“沒事了我抱驢嘴干什么?我都是舔驢腚。你有能耐你舔舔驢腚我看看。”“你!”劉大爺火爆脾氣要炸了。我趕緊制止了他。他倆唇槍舌劍的時候,我觀察了一下院內環境,心里大體也有個八九分數了。我把劉大爺拉一邊去,說:“先別吵,你到街上等等,我和遲大爺單獨聊聊。”劉大爺瞪了一眼遲二,點點頭到院子外等著去了。
我跟遲大爺進了屋,問:“遲大爺,您還認得我?”他臉紅了一下說:“認得,認得。咋不認得?”我關心地問:“遲來財呢?”“唉!”他很不舒心地嘆了口氣,“同學和同學不一樣,你們成龍成鳳,他在大棚里倒弄西瓜呢。”我聽著話里有話,也不好再問同學的事,便切入正題:“遲大爺,你和我說真的,這驢怎么個事?”遲大爺一下板起臉來,振振有詞地說:“這咋說的?驢就是我的,不信你到鄰里百家打聽打聽,我喂養多年了。” 再問,遲大爺就干脆不搭話了,低著頭抽悶煙。
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抑或釀出事端也未可知,我便勸著劉大爺先回了家,還告訴他最好到當地派出所報案解決。可劉大爺瞪著眼珠子說:“你不是派出所的?我就指著你了,反正你得為人民服務,你給我要回驢來就是。”我回家對母親說:“這劉大爺咋不論理呢?”母親說:“他咋就不論理了?你小時候他有口好吃的可沒忘了你。有一回你下河差點淹死,是他救上你來的,你忘了?”我頓時感覺臉上一陣熱辣辣的。
到了晚上,我想著同學遲來財應該勞作回家了,正想再去他家一趟,突然院子里有動靜,原來是遲來財到我家了。他用三輪車拉來了足有半麻袋西瓜。我知道,今年早茬西瓜貴著呢,四五塊錢一斤。我百般阻攔,可他力氣頭壯著呢,半麻袋西瓜硬是給我搬進了屋里。“怎么著,嫌老同學腥氣不是?”他有氣似的放下西瓜,直起腰喘息著,“是老爺子逼我來的。別以為我是賄賂你。這西瓜,你要吃呢就吃;不吃,你就丟進坑里。”話到這份上了,我也打開天窗說亮話:“老同學,咱同學歸同學,但今天我看了一下,那驢不像你爹養了多年的,他院子里除了拴著一頭驢,并沒有驢棚什么的飼養設施,也不像我鄰居院子里經常堆著一大堆驢糞,連我家也跟著聞臭味呢。”
遲來財眨巴著眼睛一本正經地反問我:“那就不興是我爹剛買的?”我苦笑一下:“可是你爹明明說那驢他養了多年了呀!” 遲來財張口結舌地紅了臉,扭過頭去。我說:“老同學,咱農村人都知道,驢是認主人的。劉大爺一進你家的院子,那驢看見他就叫喚,他去抱驢嘴也不咬他,生人可是不敢抱嘴驢的。”
“這……”遲來財窘迫起來,“我不大懂。我平常忙,有時候兩三個月也到不了爹院子里一趟,有些事也搞不明白。”我知道他需要個臺階下,就說:“老同學,這事也不急著今天就解決,你回去做做遲大爺的工作。”“好吧。”遲來財有些無精打采地離開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約著劉大爺到了北莊。路上我和劉大爺說好了,要他千萬不可再急,以免激化矛盾事不好辦了。大概是一大早我主動約他感動了他,他乖孩子似的一個勁點頭。等進了院子,遲大爺還是那句話:“驢是我的,我喂養了多年了。”我說:“遲大爺,那你養了幾年了?”他訕訕地說:“幾年了?多年了就是多年了,誰能記得那么清楚。”劉大爺在一邊氣得撅胡子,身子一躥一躥的。我壓住他,笑笑說:“遲大爺,那你當著大伙的面,給這頭驢相相牙口,說說它幾歲啦?”“這……我……”遲大爺一臉窘迫,扭過頭去僵持著。我一下沒壓住,劉大爺嗖躥出去了,奔到驢跟前掰起驢的嘴唇,嚷嚷:“大伙都來看這驢的牙口,它是俺自家母驢下的駒子,才一年半!”圍觀上來的街坊都嬉笑起來。這時,躲在屋里的遲來財再也藏不住了,急赤白臉地跑出來喊:“爹!別再丟人了。和你說不聽,俺老同學清正廉潔,秉公辦事!”這會兒,劉大爺已經給驢解下了韁繩,人和驢正磨蹭臉呢。
遲大爺蔫了,可委屈地爭辯道:“這驢是不是我的,可是我沒偷!我是生氣姓劉的說我偷,才故意氣他不承認的。”原來,昨天下午遲大爺在地里干農活時,發現一頭驢在他家的地邊吃草,天黑了也沒人找,就順手牽回來了。聽到這樣說,劉大爺也是個爽快人,道:“我不該嘴臭,態度不好。這驢你牽回來了,還麻煩你喂養了一夜,要不跑沒了我還沒處找呢。晚上俺備桌酒席,請你過去,俺好好謝謝你和林警官。”遲大爺和劉大爺握著手,訕笑著低下了頭。
我和老同學遲來財握手告別,順便把三百塊錢摁在了他手心。那是母親今早給我的,她要我務必把西瓜錢還給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