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個花開的日子

秦麗雅

一

小曼坐在舅舅的舊式吉普車里，看著窗外一閃而過的綠油油的田野和遠處高大的山峰。山路崎嶇不平，吉普車顛簸著前進，小曼的眼淚也就隨之落下來。

十歲的小曼并不喜歡暑假，對她來說，暑假意味著無聊，還有——孤獨。

小曼的爸爸媽媽不會陪她去游樂場或者麥當勞，只會變魔法似的從身后拿出很多可愛的玩具和零食，然后說他們這一周又要去哪個地方開會。

這個暑假，小曼的父母要到國外工作，就讓小曼暫住在鄉下的外婆家。

吉普車停了，小曼用手背胡亂擦干眼淚，下了車。車外是一片金黃色的油菜花田，仿佛是由天上掉下來的星星鋪蓋成的毛茸茸的地毯。微風吹過，幾只白色蝴蝶在空中畫出一條條優美的弧線，小曼看著面前的景色不禁出了神。

外婆家不及城里的別墅豪華舒適，卻能給小曼安全感，她很快就習慣了這里的生活。外婆很慈祥，雖然沒有讀過書，卻很會講故事。鄉下的日子，外婆每天晚上都會講故事給小曼聽。

一天晚上，外婆講了一個關于精靈的傳說。

“傳說中，這只守護精靈一直默默守護著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每個繁花盛開的日子，她都會出現……”

耳邊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外婆低下頭，發現小曼已經睡著了。

二

盛夏的早晨天亮得很早，一大早，小曼便跟著外婆到山里采藥。

清新的空氣里夾雜著泥土和青草的芳香一絲絲鉆入鼻孔，風化身為最有才華的演奏家，在林間奏起了一支動人的交響曲。

“外婆，這是什么樹啊？”小曼回過頭，卻發現身后空無一人。

“外婆！你在哪里啊？”小曼不停呼喚，卻聽不見回聲。

都怪自己到處亂跑，跟丟了外婆，該怎么回去呢？

小曼快要哭出來了，忽然，空中有一片粉色的花瓣緩緩地飄落下來。小曼伸開手掌穩穩接住了它。是櫻花花瓣，還帶著清澈的水滴。

小曼抬起頭認真地環顧四周，卻沒有發現附近有櫻花樹。

“送給你的禮物哦，喜歡嗎？”

突如其來的聲音把小曼嚇了一大跳！小曼轉身，看見一個和她一般大的女孩子，風吹亂了額前的劉海兒，她那雙鹿一般明亮的眼睛炯炯有神。

“我叫暖暖。”女孩子笑著說，“這個禮物，你喜歡嗎？”

小曼低下頭看了看自己掌心上的花瓣，點點頭。

暖暖笑了起來：“看看你的身后！”

小曼遲疑著轉過頭去，呆住了——

她的身后不知什么時候出現了一棵巨大的櫻花樹。明明沒有一絲風，可櫻花樹上的花瓣卻不停地飄落著。粉色的花瓣鋪滿了地面，斑駁的陽光稀疏地落在花瓣上，像是被陽光染成金黃色的風悄悄踏在櫻花毯子上后，留下的一串串腳印。更讓小曼驚訝的是，櫻花樹居然動了起來！它緩緩地向上升，在小曼的視野里變得越來越小，然后，一頭巨大的粉色鯨魚出現了，它飄浮在空中，不停地晃動著尾巴，那棵櫻花樹就穩穩地生長在粉色鯨魚的頭頂。

“哎呀呀，它太心急了，還沒到它出場呢！”暖暖的聲音驚醒了小曼，小曼在想：我是不是在做夢？

“你別害怕，它叫小花，是我的朋友。”暖暖走過來拉住小曼的手笑著說。小曼碰到暖暖的那一刻，仿佛觸了電一樣，感覺有一股暖流流入心臟。

“那個……你是傳說中守護這里的精靈嗎？”小曼忍不住問道。

暖暖笑笑，沒有回答小曼的問題。

“有興趣和我一起去旅行嗎？”看小曼一臉疑惑，暖暖用手指指空中的粉色鯨魚，“讓小花帶我們去旅行！”

三

小曼坐過飛機和熱氣球，可是坐在會飛的鯨魚身上去旅行，卻是第一次。

“抓緊了哦！”暖暖吹了一聲口哨，小花便激動地擺起了尾巴。可是小花的背實在太滑了，小曼差點摔了下去，她只好緊緊地抱住櫻花樹，絲毫不敢放松。

風呼啦啦地吹拂過小曼飛揚的發辮，她好奇地往下望，地面上的人都變得像螞蟻一樣小。大人們都在忙碌，沒空抬頭看天空，反倒有可愛的孩子們一直仰著頭，默默地伸出手接住小花頭上櫻花樹掉落下來的粉色花瓣，然后興高采烈地跑回家。

有個皮膚黢黑的男孩一直默默注視著小曼她們，他不停地朝她們揮手，然后張嘴說了什么。小曼看見他有一排潔白的牙齒，可是卻聽不見他說了什么。

“他說，謝謝小花拯救了他的花。”暖暖突然說道。

“什么？”小曼沒聽明白。

“這里很少下雨，幾乎沒有花可以生長，是小花幫了他。”暖暖輕描淡寫地說。

“暖暖，你果然是傳說中的守護精靈吧？”小曼問。

暖暖微微地笑笑，還是沒有說話。

那天以后，小曼便每天跑到森林里等待暖暖的出現。每次一陣櫻花雨降落后，小花便會載著暖暖來到，然后她們就飄浮在空中，到不同的地方旅行。

小曼漸漸發現小花和暖暖似乎帶有某種神秘的魔力——只要她們經過的地方，哪怕再貧瘠的土壤，都會長出五顏六色的漂亮花朵。即使在夏日的驕陽下，城市里的花蜷縮著，只要小花和暖暖在上空飛過，花兒便會馬上恢復生機。

只是每次小曼問起暖暖原因，她都轉移話題。不過小曼覺得能一直和暖暖待在一起就足夠了，再不會因為無聊覺得難熬了。

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很快就要開學了。開學前小曼最后一次和暖暖去旅行，暖暖說要帶她去看大海。

海風迎面吹來，還帶著絲絲的咸味。

“看見那個島了嗎？”暖暖指著不遠處的一個小島，“那就是我和小花的家。”

小曼望去，果真看見一個小島，小島的形狀像一片櫻花花瓣，整個小島都是粉色的，從空中望去，像是一顆泡在水中的水果軟糖。

“你明天就要回去了吧？”暖暖突然問道。

小曼有些愕然，本來打算等會兒再跟暖暖說“再見”的。她有些難過地點了點頭：“我們以后還能再見面嗎？”

暖暖笑了，撿起一片櫻花花瓣，鄭重地放在了小曼的手里：“每一個花開的日子，我們都會再見面的。”

“嗯，下個暑假我再來，約定好了哦！”小曼和暖暖的小尾指緊緊扣在了一起。

四

回到城里后，小曼恢復了單調的生活。在數不盡的考試和測驗里，她漸漸忘卻了暖暖和小花，忘了和她們的約定。她也沒有閑暇去仰望天空。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點，那個暑假的奇遇像是一場夢。

小曼之后再也沒有回過鄉下，直到十六歲那年暑假，暖暖出現在小曼面前。

小曼的房間上方有個別致的方形天窗，四周鑲嵌著許多粉色的花瓣，仿佛風一吹它們就會像雪一樣緩緩飄下來。

暖暖來的時候，小曼正在寫作業。

房間里的光線突然暗了下來，一片櫻花花瓣緩緩地在小曼的面前飄落。隨即，房里華美的、還帶著優雅流蘇的落地窗簾被一股奇怪的風吹得上下翻滾。

小曼看著那片粉色花瓣，好像想起了什么。她跑到陽臺，看見一條粉色的鯨魚正飄浮在天窗上方，它的頭頂生長著一棵櫻花樹，只是樹變得有些禿，再也不是從前落英繽紛的模樣。

暖暖依舊是一頭亂發，還有那雙鹿一般的眼睛。只是，她臉上沒有笑容。

“你是……暖暖？”小曼不可思議地走近暖暖，在手指觸碰到她的時候仿佛觸電一般，一陣刺骨的冰涼蔓延至全身。

“十六歲的小曼，”暖暖開口道，“真漂亮……”

小曼注意到暖暖有些不對勁，她的聲音很小很輕，臉色蒼白。

“小曼，”暖暖拉起她的手，“我們去旅行吧。”

她笑起來，眼神閃爍，像忽明忽暗的燈火。

五

十六歲的小曼早就不相信童話和傳說，可是當她再次坐在小花背上俯瞰城市時，心跳得仍是如此之快。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十歲的那個夏天。

然而當她們來到大海時，小曼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恬靜美好的海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黑乎乎、黏稠的液體，一股股惡心的氣味鉆入鼻孔。那個粉色的小島正不停地冒著濃厚的黑煙。

時間仿佛停止了，小曼聽見小花尖銳地叫了一聲，聲音是那么的脆弱、絕望。

“對不起，我沒有守護好這里……”暖暖話還沒說完，便跌落進小曼的懷里。

“暖暖，這是怎么回事？”小曼迫不及待地問。

“人類對自然的破壞力太大了，我已經沒有修復的力量……我耗盡了力氣，即將陷入沉睡……我一睡過去，小花就會消失的……”

“我可以幫你做些什么呢？”小曼的眼淚撲簌簌地落下來。暖暖是小曼的第一個朋友，她曾經用溫暖的笑容驅走了十歲小曼內心的孤單。小曼甚至覺得是因為自己沒有履行約定，才讓暖暖變成這個樣子。

“這個……給你。”暖暖從口袋里拿出一顆褐色的種子，鄭重地放在了小曼的掌心上。

“替我把它種下去，讓新的守護者誕生……也許這棵種子很久都不會發芽，但請不要放棄，直到它開出花兒來……”暖暖吃力地舉起手，伸出了小尾指，“上一個約定，距離現在恰好是七個花開的日子……現在，我們再做個約定。答應我，不管怎樣都不要放棄！”

小曼顫抖著手指扣上了暖暖的小尾指，然后看到暖暖的身體開始發出柔和的光，變得越發透明……最后，小曼的懷里只剩下一片虛空。

六

又是一年繁花盛開的時節。

一個記者來到鄉下，看見有一位少女坐在花叢中，腿上放著一個小小的、光禿禿的花盆。記者對比了照片，這個少女確實是那個“用一篇文章保住一個小島的女孩”。

“我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守護重要的東西。”鏡頭前，少女淡淡地笑著，“現在，我只想靜靜地等待我的朋友歸來，等待下一個花開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