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曄旻
足球被譽為當今世界的第一運動,綠茵場上二十二人間的較量,時常被人比作“和平時期的戰爭”。但當年的高太尉在陪著徽宗皇帝蹴鞠的時候恐怕做夢也想不到,這個小小的足球,居然會在千年之后的1969年,引發一場真槍實彈的戰爭。人們也總是喜歡以此為據,證明足球的誘人魅力……
這場“足球戰爭”的兩個主角是洪都拉斯與薩爾瓦多,兩個名不見經傳的中美洲“香蕉共和國”。前者的國土面積大約是后者的5倍,但是作為整個拉丁美洲人口密度最高的國家,薩爾瓦多的人口(370萬)幾乎比洪都拉斯(260萬)多出一半。故而大量薩爾瓦多人越過兩國邊界涌入地廣人稀的洪都拉斯謀生。到1969年,已經有超過30萬薩爾瓦多人居住在洪都拉斯,占到洪都拉斯農村人口的20%。當時的洪都拉斯經濟凋敝(人均年收入不到300美元,只有拉美平均水平的三分之一),于是,洪都拉斯人把本國經濟蕭條歸咎于“外來戶”。他們認為正是這些薩爾瓦多非法移民搶占了自己的土地,搶奪了自己的就業機會。洪都拉斯的媒體亦搖唇鼓舌,刻意夸大薩爾瓦多移民對本國工人失業和工資下降所造成的影響,挑起國人的民族主義情緒。1969年1月,洪都拉斯政府拒絕與薩爾瓦多續簽保證兩國公民在邊境地區自由流動的《1967年雙邊移民條約》;4月,洪都拉斯甚至開始實施“土地改革”,強行沒收被薩爾瓦多移民“非法”占據的土地并重新分配給本土居民。成千上萬的薩爾瓦多勞工因此流離失所,被迫返回原本就已經人多地少的祖國。在這樣的背景下舉行的兩國間的足球比賽實在是不合時宜,最終不幸淪為激化矛盾的催化劑。

和其他拉美國家一樣,洪都拉斯與薩爾瓦多的國民大多是狂熱球迷。1969年6月,兩國的國家足球隊在世界杯足球賽中北美和加勒比區預選賽第二輪相遇,勝者將參加翌年的世界杯比賽。6月8日,在一場場內球風粗野、場外球迷互毆的比賽中,洪都拉斯隊在主場依靠最后時刻的入球戰勝對手。一周后的6月15日,薩爾瓦多隊回到主場背水一戰,盡管薩爾瓦多已將全國三分之一的警察布置在場內外進行警戒,依然無法阻止球迷的暴力行為,兩名洪都拉斯球迷被當場打死,以至于以0:3輸掉比賽的洪都拉斯隊教練心有余悸地感嘆幸好輸掉了比賽;作為報復,洪都拉斯政府當天就宣布驅逐兩萬名薩爾瓦多僑民,并宣布薩爾瓦多大使為“不受歡迎的人”,同時封鎖了貫穿中美洲的交通動脈———泛美公路,以防止薩爾瓦多球迷涌入洪都拉斯進行報復。
1969年6月26日,在中立場地墨西哥城進行的最終較量中,洪都拉斯隊在加時賽中3:2戰勝薩爾瓦多挺進決賽圈。同一時刻,雙方在球場外的敵視也達到了最高峰,當天兩國就宣布斷交并相互向邊界調集軍隊,薩爾瓦多當局甚至在最新出版的地圖上悍然把本國移民在洪都拉斯的聚居區納入版圖,使得自己的領土頓時“地圖開疆”了1.5倍。戰爭機器就此開動。
7月14日黃昏時分,薩爾瓦多在空中和陸地上同時發動進攻。
到7月15日傍晚,開戰短短一天薩爾瓦多軍隊就推進了60公里,占領了包括9座城鎮(內有一座省會)在內的大約1000平方公里土地,考慮到洪都拉斯境內丘陵遍布又多屬熱帶雨林的地形,這個速度相當驚人。嚴峻的戰局迫使洪都拉斯當局在7月16日重新征召了1000多名退伍士兵,組成“榮譽衛隊營(Guardia de Honor Battalion)”,緊急空運前線抵抗入侵者,依靠這些經驗豐富的老兵的努力,洪都拉斯軍隊這才穩住了戰局。而薩爾瓦多軍隊的“閃電戰”也導致后勤脫節,軍隊缺乏油料、彈藥和補給,一時也無力繼續擴大戰果,兩軍隨后在地面上陷入僵持。
比起乏善可陳的地面戰場,“足球戰爭”的空中戰場卻有著幾分離奇的色彩。兩國空軍的主力戰機是清一色的“美國制造”,薩爾瓦多空軍的主力是12架P-51D“野馬”戰斗機與6架F-4U“海盜”戰斗機,以及4架C-47“達科塔”運輸機。洪都拉斯空軍的主力則是14架F-4U“海盜”戰斗機和6架C-47“達科塔”運輸機。在這個F-105“雷公”與米格-21“魚窩”這樣的第二代超音速噴氣式戰斗機正在越南的上空爭鋒,新一代戰斗機(F-14與F-15)也正在研制的時代,洪都拉斯與薩爾瓦多的空軍卻還在使用二十多年前的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的“老爺機”,上演了戰爭史上活塞式戰斗機之間的謝幕之戰,仿佛給人時光倒轉的感覺。
由于“足球戰爭”交戰雙方都缺乏“專業”的轟炸機,因此兩國的C-47運輸機由于具備較好的導航和夜航能力,不但要完成運輸的本職任務,還兼職充當了“轟炸機”。在薩爾瓦多空軍在開戰日發起的對坦孔丁國際機場的空襲中,傾巢出動的C-47“轟炸機”在扔下了22枚100磅炸彈后借著夜色的掩護逃之夭夭。7月15日凌晨,洪都拉斯人如法炮制,一架同樣經過改裝的C-47“轟炸機”在沒有無線電導航的情況下,完全依靠事先在地圖上的計算與機載羅盤的引導,在夜色中飛去轟炸薩爾瓦多首都的軍用機場。雖然飛行員報告在4分鐘內扔下了18枚100磅炸彈并準確命中了目標,薩爾瓦多的軍方日志卻顯示當天平安無事,反倒是有人聲稱在距離機場55公里遠的一個山谷聽到了巨大的爆炸聲。
不過,薩爾瓦多人在空中的好運氣也到此為止了。洪都拉斯空軍的第二波攻擊接踵而至。4架F-4U偽裝成即將降落的薩爾瓦多空軍戰機,大模大樣飛到伊洛潘戈機場上空,機場人員還在稀里糊涂地引導這幾架飛機降落,結果等到的卻是落下的炸彈。炸毀機場跑道后的洪都拉斯飛行員意猶未盡,飛往30公里外的太平洋海邊,幾分鐘內就把所有的火箭彈和大部分機槍彈傾瀉到當地毫無防備的儲油罐和煉油廠上,使得薩爾瓦多軍隊損失了接近4萬桶燃油,而受損的原油提煉廠起碼需要一年才能恢復工作———油料的缺乏也是迫使薩爾瓦多的地面攻勢戛然而止的一個直接原因。
7月17日,在沉寂的地面戰場的映襯下,“足球戰爭”在天空達到了高潮。這一天也成為洪都拉斯空軍技術最嫻熟的飛行員費爾南多·索托(Fernando Soto)少校的“夢幻一天”,他駕駛著他的“海盜”,在3個小時內連續擊落了三架敵機,成為中美洲國家歷史上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擊落過敵機的飛行員。他擊落的第一架飛機是一架P-51D“野馬”,這是戰爭史上最后一匹在實戰中被擊毀的“野馬”。索托擊落的第二架敵機是F-4U“海盜”戰斗機,在這一天的第四次出擊中,索托再次在一場“海盜”PK中獲勝。這架不幸的薩爾瓦多空軍“海盜”也成為最后一架在人類空戰中被擊落的活塞式戰斗機。

說來可笑,受到這場“足球戰爭”影響最大的第三方卻是千里之外的美國。一方面,兩個同樣親美的中美洲國家反目使得美國為遏制古巴革命影響而大力推動的區域整合計劃:中美洲共同市場就此停擺達12年之久;另一方面,擁有洪都拉斯十分之一土地(用作香蕉園)、相當多的工人卻是薩爾瓦多移民的美國“聯合果品公司”的商業利益更因為兩國戰爭受到直接影響。或許是由于足球這項運動在美國實在排不上號———以至于FOOTBALL在美國指的是“橄欖球”———美國對一場球賽的勝負竟會點燃戰火實在是始料未及,未能阻止“足球戰爭”的爆發,只能在戰爭開始后通過“美洲國家組織”對這次自己后院發生的戰爭進行干預。
頗有諷刺意味的是,在“足球戰爭”之后的歲月中,能讓人注意到這兩個平淡無奇的“香蕉共和國”的,仍然只有那個引發雙方戰爭的直接原因———足球。薩爾瓦多在1970年的世界杯小組賽上三戰皆北,鎩羽而歸;12年后,薩爾瓦多隊卷土重來,依然在1982年世界杯上小組賽被淘汰,但“貢獻”了1:10敗給匈牙利隊的世界杯決賽圈最懸殊比分。而洪都拉斯隊在2010年終于首次打入世界杯決賽圈,戰績是小組賽1平2負被淘汰出局;2014年在巴西世界杯上,洪都拉斯隊的表現更差,小組賽三戰全敗積分墊底;至于今年的俄羅斯世界杯,薩爾瓦多與洪都拉斯兩國再度淪為看客。無論如何,綠茵場上的爭斗與真正的戰爭畢竟是兩碼事。西諺有云:“讓上帝的歸上帝,凱撒的歸凱撒。”但愿如此離奇的“足球戰爭”,能夠空前絕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