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亞旭
【摘要】唐漢鈞教授在運用膏方治療外科疾病方面獨樹一幟,既遵循先人經驗,又不構泥于古方,主張外病內治、辮病辨證相結合整體與局部相結合,宏觀辨證與微觀辨證相結合的學術觀點。用藥重視臟腑、氣血、經絡、陰陽的調理。為后世醫家提供新的思路。
【關鍵詞】中醫膏方;名醫經驗;辨病辨證
中醫膏方,膏以劑型命名,中藥加水煎煮、去渣取汁、蒸發濃縮而成。膏者,膏滋之品,《廣雅釋言》“膏,澤也”,《集韻號韻》“膏,潤也”。膏方適宜“營養五臟六腑之枯燥虛弱者也。”[1]方者,望聞問切、辨證立法后而為方。膏方作為祖國醫學一大瑰寶,歷史源遠流長,自先秦唐漢時期至近現代,逐漸發展為一門成熟的學科。中醫膏方的藥效、作用機制、臨床實踐及療效,經廣大科學工作者探索發現、經眾多醫家實踐后,迎來了主流的時期。
唐漢鈞教授(1938年~),上海中醫藥大學附屬龍華醫院終身教授,全國第三、四批全國名老中醫經驗繼承班導師,上海市名中醫,上海市中醫外科學會主任委員。先生師承顧氏衣缽,行醫五十余載,名聲斐然。他傾其所學,獻身于臨床,擅治中醫外科諸疾,對癰疽疝瘍、乳腺病、甲狀腺病、周圍血管病、糖尿病足、下肢慢性潰瘍等外科疑難雜病積累了大量的寶貴經驗。先生主編、參編了《現代中醫乳房病學》、《中國民間外治獨特療法》、衛生部“十一五”研究生教材《現代中醫外科臨床與研究》等30余部著作,發表外科疾病論文100余篇。筆者有幸隨先生侍診。茲將其經驗略加整理,淺析于同道。
1 主要學術思想
1.1 治病必求其本,治外必本諸內
先生認為外科諸癥雖發于表,而根在于內。明·汪機《外科理例》“外科者,以其癰疽疝瘍皆見外,故以外科名之。然外科必本于內,知乎內,以求乎外,其如視諸掌乎。”明·陳實功《外科正宗》“七情六欲者,皆盜元氣之賊也……諸病諸疝,盡皆出于此等之情欲也。”先生繼承前人臨床經驗并指出“外科病證大多發生在人體皮肉淺表,而發病的根源在里,病理變化在臟腑、經絡、氣血、陰陽的失調。”
臟腑的進補,先生尤重脾胃腎三臟。早在《黃帝內經素問》中記載“邪氣盛則實,精氣奪則虛”。脾胃為后天之本,氣血生化之源。另有金元補土派大家李東垣獨具特色,認為脾居中州以運四旁,以脾胃為樞紐,通過升降浮沉運動,輸步精微于周身。另天人合一,臟腑氣性應四時。將脾胃升降調達的重要性比作四時的運動規律。如其《內外傷辨惑論》有言“四時者,是春升夏浮秋降冬沉,乃天地之升浮化沉降,化者,脾中造化也。”先生在外科臨床中亦尤重脾胃。冬令進補中以顧護胃氣為先,他指出原因有三。其一,“外科病癥中,大多因火熱致因,藥治多采用三黃苦寒之品,最易損傷胃氣。”[2]其二,慢性外科疾病患者病因多屬虛虛實實、虛實夾雜;或局部屬實。全身屬虛。治療過程中因虛實兼顧。不可亂補。其三,傳統中醫膏方多以阿膠、龜甲膠、鹿角膠等黏膩難化膏質收膠。將理氣和胃之藥與其合用。一則避免過補敗壞脾胃之氣,二則通補兼施、補中寓治。故先生用藥時酌情考慮加佛手、厚樸、陳皮、紫蘇梗、藿香、砂仁、米仁、木香等健脾化濕、理氣和胃之類。以求補而不膩,通而不滯。腎乃先天之本,《素問靈蘭秘典論》“腎者,作強之官,伎巧出焉。”《素問六節藏象論》“腎者主蟄,封藏之本,精之處也。”外科慢性疾患多與腎元虧虛相關,腎陰虧虛則不能滋養五臟六腑之陰,腎陽不振,易損及心陽,變生他癥。故培元補腎法指導膏方用藥,可扶助正氣,祛除邪氣,增強患者體質,抵御邪氣侵襲。有益于老年人強筋健骨,中青年人精力充沛。
外科疾病首辨陰陽。先生認為中醫膏方亦重陰陽理論。《素問生氣通天論》“陰平陽秘,精神乃治,陰陽離決,精氣乃絕。”《素問至真要大論》“謹察陰陽所在而調之,以平為期。”膏方調治,以求陰氣平順,陽氣固守,以到陰陽平衡的健康狀態。陰陽失衡,而生百病。先生用藥首辨患者虛之屬性。五臟亦分陰陽,虛則補之,運用壯水之主或益火之源等法,以期陰陽平衡。故常通過選擇寒熱溫涼不同藥性,不同歸經的藥物以調治陰陽,如選用黃精、山萸肉、女貞子、熟地、制首烏、石解等滋腎陰;靈芝、仙靈脾、仙茅、巴戟天、熟附子、肉桂、冤絲子、鹿角膠、杜仲等溫腎陽;黨參、白術、茯苓、米仁、砂仁、豆范等助健運而升脾陽;桂枝、蓬白、黃茂、附子、生姜、人參等溫通心陽;五味子、麥冬、天冬、百合、柏子仁、酸棗仁、生地、烏梅等滋心陰。
膏方進補方法,千變萬化,不離其宗。先生認為,應補之有道。人體之虛因臟腑、陰陽、氣血、經絡失調而各有不同。因此,治病當從陰陽、臟腑、氣血、經絡論治,以里求本。急則治其標,緩則治其本。膏方進補目的是求和圖漸,不求急功,但取緩勝。
1.2 辮病辨證相結合
先生重視“天人合一”,強調整體觀念,提出辨病與辨證論治相結合的學術觀點。清高秉鈞《瘍科心得集》“凡治癰腫,先辨虛實陰陽,《經》曰諸痛為實,諸癢為虛,諸癰為陽,諸疽為陰。又當辨其是癤、是癰、是疽、是發、是療等癥,然后施治,庶不至于差謬。”先生認為:“通過辨病與辨證相結合的診療思路與方法,不僅宏觀系統揭示疾病的發生發展轉歸規律,亦能把握疾病各個階段的病況和個性變化。”[3]病,包括致病因素、病理性質、癥狀、體征、演變過程與規律、預后等。辨病,即辨疾病本質,概括性地了解疾病病程病理變化,找到疾病的歸屬。辨證,即辨疾病這一階段的癥候情況。臨床以辨病為綱、辨病辨證相結合,從而選用恰當的治療方藥。如:橋本氏甲狀腺炎與頸部淋巴結炎患者,同屬肝郁脾虛、痰濁凝滯。因疾病發展、轉歸不同,故選方用藥不同。又如:乳房惡性腫瘤與甲狀腺惡性腫瘤術后患者,同屬正虛邪滯,方藥亦不能相同。再如:同一個乳腺癌術后患者,其所處的治療階段不同,癥候不同,伴隨疾病不同,用藥亦不相同。
1.3 整體與局部相結合,宏觀辨證與微觀辨證相結合
先生認為外科疾病多以局部癥狀更為突出,易掩蓋整體。醫家臨證中忽視整體的重要性,只看局部,則認識不夠全面。應善于透過現象把握疾病的本質。故提出全身辨證與局部辨證相結合,以提高療效。如:乳腺癌術后患者整體屬虛,局部屬實。因正虛邪滯致病,擬扶正祛邪為治療大法。并在疾病進展過程中適時調整扶正與祛邪的用藥比例。手術后,患者正氣虧損嚴重,扶正應重于祛邪;術后放化療期間正虛甚而邪滯輕,“扶正”與“祛邪”可九比一;放化療結束,內分泌治療期間,扶正與祛邪可八比二;術后二年正氣日漸恢復而慮邪有所長,可調整為七比三等等[4]。除借助四診合參,仍重視化驗指標與檢查結果。如:根據乳腺癌術后患者CEA、CA125、CA199、CA153升高,調整祛邪比例,可酌情添加蜂房、蛇舌草、鹿銜草、石見穿等祛邪攻毒藥物。
2 膏方驗案舉隅
案例一:張某,女,49歲,初診2016年10月30日
2013年11月2日于溫州市中心醫院行右乳乳腺癌改良根治術。病理:浸潤性導管癌,右腋淋巴結15/20(+)ER(-)PR(-),HER2(-)。術后化療6次,未做放療。就診時精神差,神疲乏力,偶有頭暈,心悸氣短,面色晀白,腰膝酸軟,寐差易醒,脫發,時有潮熱感,頸頜淋巴結腫大。血WBC4.2×109/L,RBC3.3×10O2/L,HB90g/L,舌質暗、舌苔薄膩、邊有齒痕、脈濡弱,癥屬正虛邪滯,肝腎兩虛,心脾失養,邪濁未清。擬扶正祛邪,補養肝腎,健脾化痰,養心安神,清解邪濁。
當歸 熟地 砂仁 白芍 川芎 黃精 萸肉
肉蓯蓉 菟絲子杜仲 狗脊 桑甚子制首烏炙黃芪
黨參茯苓 白術 五味子 棗仁 合歡皮
蛇舌草 莪術 石見穿 蜂房 米仁山慈菇 貓爪草
陳皮 姜半夏蘇梗 佛手 綠萼梅七葉一枝花
蓮子肉 龍眼肉黑芝麻 核桃肉 大棗 人參
鐵皮楓斗 龜板膠鹿角膠 阿膠 飴糖 紅糖
二診2016年11月13日訴進膏調治后血象己達標,感覺佳。三診2016年12月5日病證穩定,精氣神恢復屬亞健康態。乳腺癌患者施行手術后,或加放療、化療、內分泌治療等,更加傷氣耗陰,加重臟腑功能失調157患者術后近三年,病情趨于穩定,處于正虛邪滯階段。先生擬以歸脾湯養心脾,十全大補湯滋養氣血,六味地黃、二仙湯補其肝腎等。以重樓、山慈菇、貓爪草、蜂房、蛇舌草等清解痰濁、抑制腫瘤之余邪,經調治后患者正氣振作,面色紅潤,血象達標。隨訪一年生活工作狀態良好。
案例二:王某,女,咒歲,初診2016年10月18日
患者結喉旁脹疼不適1年余,曾在外院超聲檢查,甲狀腺內光點增粗,彌漫腫大伴有結節。2015年于上海市腫瘤醫院行甲狀腺穿刺:病理:大量淋巴細胞浸潤。甲狀腺功能:TG-Ab:120IU/ml,TPO-A:166IU/ml均升高,余正常,診斷為橋本氏甲狀腺炎。就診時,患者自覺咽喉不適,咽炎、咽痰、咽梗,容易外感,神疲無力,口干舌燥,夜寐欠安,苔薄膩舌紅脈濡。手診檢查兩側甲狀腺彌漫腫大,質韌,峽部亦腫,頸頜部觸及多枚淋巴結腫大。證屬肝郁脾虛、痰濁凝聚,擬疏肝健脾、化痰消腫。
柴胡 黃芩 玄參 象貝西 青果
桔梗 天麥冬 八月扎 婆婆針 郁金
蘇梗 鹿含草 金銀花 連翹 夏枯草
陳皮 姜 半夏 制南星 桃仁 赤芍
參 三七 丹參 生黃芪 白術 茯苓
黃精 山萸 肉靈芝 仙靈脾 菟絲子
大棗 人參 石斛 飴糖 冰糖 阿膠
二診:2016年11月18日患者訴服膏方后不容易感冒,TG-Ab,TPO-Ab有所下降。三診:2016年12月18日精氣神得到提升,訴服膏方后不容易感冒,TG-Ab,TPO-Ab接近正常。
甲狀腺疾病包括甲狀腺腺瘤、囊腫、結節、囊腺瘤;有慢性甲狀腺炎(橋本氏炎)、亞急性甲狀腺炎、急性甲狀腺炎;有甲亢、甲減;有甲狀腺癌等等,先生臨證治療仍從臟腑、氣血、經絡、陰陽著手以扶其正,祛其濕、痰、濁、瘀、毒邪,甲亢者滋其陰;甲減者扶其陽;甲狀腺結節者化其痰濁;甲狀腺惡性腫瘤者以扶正祛邪為其治療大法。本案中,患者屬于橋本氏甲狀腺炎,屬于自身免疫性疾病。究其病因大致有三:一則飲食失節。現代醫學認為攝入過量碘,可誘發本病。二則精神情致失調。過慮傷脾,過勞傷肝腎,肝脾失調,氣血虧虛,外邪入侵少陽癭處,故邪濁留戀,發為癭疾。先生重在扶正清癭,擬疏肝健脾、化痰消腫。方中扶正選用生黃芪、黨參、白術、茯苓、紅棗益氣健脾,黃精、山萸肉、石解、靈芝、仙靈脾、菟絲子補益肝腎,清癭選用柴胡、黃芩、玄參、象貝、郁金、夏枯草等疏肝清熱,解毒消腫。諸藥合用,共奏扶正清癭之效。經調治后患者精神換發,面色紅潤。隨訪一年生活工作狀態良好。
參考文獻
[1]秦伯未.膏方大全[M].福州:福建科技出版社,2007:1-78.
[2]唐漢鈞工作室.唐漢鈞學術經驗擷英[M].上海:上海中醫藥大學出版社,2009:206-216.
[3]唐漢鈞.中醫外科證治心得[J].上海中醫藥大學學報,2008,23(03):1-4.
[4]唐漢鈞.乳腺癌術后的臨證思考[J].上海中醫藥雜志,2005,39(01):3-6.
[5]周端.中醫膏方學[M].北京:中國中醫藥出版社,2014:144-1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