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旭東

趙老爺子剛坐院門口大石頭上曬太陽,孫子鋼子一個急剎車,驕車停在他身邊。
他問:“毛楞鬼,干啥?”
鋼子說:“爺爺,快上車,咱們去大榆樹下開會,昨天用微信都通知大家了。”
老爺子不懂,開會不敲鐘,大喇叭不喊,咋微上信了!
沒容老爺子再問什么,鋼子把他塞進大驕車里,一聲喇叭響,奔向了村口那棵大榆樹。
村口這棵大榆樹,大家都說不清楚它有多大歲數。現在,趙老爺子村里歲數最大,孫子都快三十。問他,他倔聲倔氣:“我穿開襠褲的時候,樹就這么大。”
老爺子真倔啊!要不,大家能管他叫趙老倔。
大榆樹很粗,老態龍鐘,周身斑斑痕痕,曾經有五個人手拉手都抱不過來。怪不怪,沒有風的時候,在很遠的地方就能夠聽見它發出來呼呼的風聲。三伏天,流火烤人,在樹篷下坐百八十人乘涼,冷得人打冷戰。人老是仙,樹老是神,每年在農歷三月三這天,十里八村的老太太們都來給它上香,身上的紅布條子一層摞一層,很厚,打老遠看,彤紅一片。
這輩子,趙老倔和大榆樹有著不解之緣。土改那年初冬,他才剛剛二十多歲的年紀,站在這大榆樹敲響大鐘,全村的男女老少人都來了,他宣布:“今天,農業合作社成立了。”大家呼啦啦地叫好,幾天的時間,農民們把自家的牛,馬,大車等工具集中在一個大院子里。他抄起紅櫻大鞭子,在空中甩一個爆響:“要問大車那里去,沿社會主義大道向前方……”
一晃兒,三十年后的那個春天,他當村長的兒子趙小倔,在村部大喇叭里喊:“社員們,到大榆樹下開會!”
趙小倔把父親綁架到大榆樹下。兒子向大家宣布:“從今天開始,生產隊解散,實行家庭聯產承包制。”他拍著大榆樹自言自語:“辛辛苦苦三十年,怎么一天就退到解放前。”渾濁淚滴砸在地上,留下一個個小坑。
“爺爺,你想啥呢?下車吧。”鋼子把沉思的爺爺扶下車。
大榆樹又到了枝繁葉茂的季節,樹的周圍停著大大小小的小汽車,村里的人把大榆樹圍個水泄不通,年輕人多,趙老爺子大多不認識。
鋼子走到早搭好的主席臺前,拿起紅布包裹的麥克風開始講話:“大榆樹村農業經濟聯合體今天成立了,有加入聯合體村民,請志愿報名,散會后去簽合同。”
趙老倔拽著身邊的人問:“啥叫經濟聯合體啊?”
身邊的人認識這老頭子,村里的老革命家了,耐心地向他解釋“經濟聯合體就是大家以土地人股,秋后分紅,你孫子就是聯合體的頭,我們叫他總經理!”
“啊!哪我孫子不是成地主了嗎?以后不能被打倒吧?”趙老倔一句話把周圍的人說樂了。
這老爺子真是糊涂了。他想,這不又回到我年輕的時候了嗎?不是又入社了嗎?怎么,轉了一圈,又轉回來了。
大家樂哈哈簽合同去了。
趙老倔圍著大榆樹走一圈,也找不到答案。
回家的路上,想問孫子點什么,問題太多,不知道該問哪個。忽然,他眼睛一亮,感覺到車行前面的路很平,溜光。
這條路,已經不是他年輕時候走的坑坑包包土路,這條路很寬,很平,散滿燦爛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