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蘇式建筑”遺產倫理文化初探

王浩

摘 要：隨著城市的發展與改造，建筑遺產的破壞與流逝速度尤為驚人，亟待引起我們的重視。通過追溯百萬莊住宅區的歷史沿革，闡述其建筑特征，從地緣、血緣、人緣、史緣、業緣角度出發挖掘其內在倫理文化內涵，分析其蘊藏的倫理功能，從而論證保護北京20世紀“蘇式建筑”遺產以及百萬莊住宅區的重要性，并給予保護建議。

關鍵詞：“蘇式建筑”遺產；百萬莊住宅區；倫理文化

20世紀50年代，伴隨著政治外交上“一邊倒”決策的推行，新中國的城市規劃與建筑設計深受蘇聯模式影響，留下了眾多建筑遺產。本文中提到的北京20世紀“蘇式建筑”遺產是指完全由蘇聯專家負責設計、施工的“新中國建筑”以及受蘇聯建筑原則、風格影響下有代表性的北京20世紀相關建筑。

2016年9月29日，“首批中國20世紀建筑遺產”名錄由中國文物學會和中國建筑學會聯合發布，共98項建筑遺產項目入選。2017年12月2日，第二批中國20世紀建筑遺產項目公布，北京百萬莊住宅區作為“共和國第一住區”榜上有名。

一、百萬莊住宅區背景介紹及歷史沿革

（一）百萬莊住宅區背景介紹

在1949年新中國成立之初，前蘇聯專家針對當時北京首都的城市規劃，提出了以舊城為中心的改造方案?；诖耍覈慕ㄖW家梁思成和陳占祥先生共同提出“梁陳方案”——建議“早日決定首都行政中心區所在地，并請考慮按實際的要求，和在發展上有利條件，展拓舊城與西郊新市區之間地區建立新中心，并配合目前財政狀況逐步建造”。然而，后來根據現實情況在北京城市規劃中以區塊分散布置為主，沒有完全采納“西郊另立行政中心”的“梁陳方案”和“行政中心設在城區”的蘇聯專家意見。1954年，在第一期城市建設計劃中，北京市委提出要在三里河、百萬莊、朝內大街和西單北大街等多個地點布局國家機關辦公樓。同時為配合西部建設行政辦公區的需要，建造住宅區、學校、文娛中心等建筑以滿足辦公人員的生活需求，形成規劃完整的社區單位，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百萬莊住宅區應運而生。建筑大師張開濟先生結合北京地域特征，借鑒蘇聯“街坊式住宅”的模式經驗，設計出具有中國特色的百萬莊住宅區。

（二）百萬莊住宅區歷史沿革

百萬莊住宅區最初是一個小村落名為“白莊子”，在1949年之前這邊極其荒涼，是墳地區域，后來才改名百萬莊。

20世紀50年代，百萬莊住宅區建成，作為新中國成立初期各部委配套的宿舍區。

2003年，有關部門將百萬莊住宅區鑒定為“危房”，并提出了拆除方案。

2004年，設計了半個北京城的張開濟先生寫信給北京市，建議保護百萬莊小區。

2005年，北京市政協委員魯懷安提案要把百萬莊小區列為文化遺產保護對象進行保護。

2011年，“百萬莊住宅區整體拆遷改造”方案再次出臺，居民奔走相告呼吁保護。

2015年，中國青年規劃師聯盟成立“愛上百萬莊”志愿者小組，呼吁把百萬莊住宅區列為歷史文化街區。

2016年，央視編導、原百萬莊居民駱幼偉開始義務進行“百萬莊60年60人”故事的采訪工作。

2017年12月2日，第二批中國20世紀建筑遺產項目發布，百萬莊住宅區入選。

2017年12月3日，北京市委書記蔡奇、市長陳吉寧到訪百萬莊住宅區進行調研。

（三）百萬莊住宅區研究現狀

近年來中國建筑學界開始慢慢關注建國初期外來建筑的思潮及其在本土的實踐，尤其是對蘇聯所謂“社會主義內容，民族形式”建筑風格的批判性反思。而在此前反響頗大的《城記》一書中，就已涉及到蘇聯建筑模式與本土專家（主要是以梁思成先生為代表中國建筑學者）之間的矛盾糾葛。由此可見，蘇聯模式在北京城及其建筑的規劃設計等方面都打下了深深的烙印，這正是“蘇式建筑”大量出現并被推廣的重要背景。然而，建筑學研究的切入點主要是建筑風格與建筑思潮、建筑類型等方面，對建筑背后的文化內涵、倫理特征、城市文化空間及其與當時社會變遷之間的關系揭示不夠。

百萬莊住宅區無論在我國現代城市規劃中，還是在現代建筑設計史上其地位都舉足輕重，一方面百萬莊住宅區見證了我國首都規劃建設的歷史，是新中國成立后最早的居住小區，同時，百萬莊住宅區也是現代主義規劃建設理論和我國傳統文化結合的成功實驗。但百萬莊住宅區一直未被認定為北京市歷史文化街區，一度面臨拆遷的威脅。學界對此研究比較匱乏。以中國知網為例，對于北京百萬莊的研究僅9篇，對于北京百萬莊住宅區的研究僅2篇，可見對于北京20世紀“蘇式建筑”遺產住宅類建筑代表百萬莊住宅區尚未有明確的保護意識和價值認識。賈榮香的《北京百萬莊住宅區建筑的文化特征與存在價值研究》從百萬莊住宅區的文化價值角度出發，闡述了百萬莊住宅區建筑保護的重要性。李宏鐸在《百萬莊住宅區和國棉一廠生活區調查》一文中著重反映了當時社會生活現狀，極具歷史參考價值。近幾年來，中國青年規劃師聯盟一直在為百萬莊住宅區的保護與傳承做努力，呼吁更多社會人士參與到百萬莊住宅區的保護與更新事業之中。

二、百萬莊住宅區倫理文化內涵

（一）百萬莊住宅區的設計思想——街坊式住宅

20世紀50年代初，由于政治方面原因，歐美風格思潮在中國建筑規劃界逐漸消失。在所有一切都要向蘇聯老大哥看齊的情況下，蘇聯的“街坊式住宅”理論傳入中國?！敖址皇阶≌笔?0世紀中期蘇聯非常流行的一種城市居住區設計理論，后來隨著蘇聯援助進入我國，直接影響到了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一些住宅區的建設，在當時我國住宅區的規劃設計中被廣泛采用。

“街坊式住宅”很明顯的特征之一就是軸線對稱，這讓社會主義倡導的團結平等觀念在圍合式的建筑布局中得以體現，大量具有民族特色建筑元素的使用向西方世界宣揚了共產主義的偉大。此外，“街坊式住宅”有很嚴格的體系標準，無論是結構布局、開窗形式，還是坡度大小、尺寸比例，都以嚴謹的模式進行，在提高建造效率的同時，也營造出強烈的形式感和秩序感，通過這種大規模復制式的集中建設，形成了連續的城市建筑立面，創造了氣勢宏偉獨具特色的社會主義城市風貌。

百萬莊住宅區位于北京西城區三里河路與車公莊路交叉口東南，占地面積21公頃，建筑面積約20萬平方米，居住戶數約1500戶。作為建設部、機械部等中直單位的配套住宅的百萬莊小區，始建于1951年，竣工于1956年。按照“街坊式住宅”設計理論的百萬莊住宅區建筑大都是三層，四周由街道包圍，將住宅樓分開，內有高級領導住宅、組合式住宅、單身宿合，還配套有托幼機構、小學、商店、車庫、銀行等生活服務設施，并具備一定面積的公共綠地空間。因為在設計上強調了“軸對稱”和“周邊式”的布局結構，從而給居民營造出了內向、安靜、舒適的宜居環境。

（二）百萬莊住宅區的倫理功能探討

卡斯騰·哈里斯在《建筑的倫理功能》一書中提到：建筑有倫理功能，它把我們從每天的生活中喚醒，喚起我們作為一個社會的成員應有的價值；它驅使我們尋求更好的生活，更接近我們的理想。百萬莊住宅區從設計之初，風雨飄搖走到現在，見證了這一段社會歷史，記錄了這一段的生活變遷，所具有的倫理功能和文化價值不可估量。

1.百萬莊住宅區的調控功能

調控指的是在布局方面，用以劃分建筑物與街道以及城市功能區，調整各城市要素之間的關系，也可以說是格局。城市格局是城市設計中的一個基礎元素，其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同理，建筑格局也是建筑設計中一個基礎并重要的元素，通過建筑格局使周圍環境具有一致性和規范性。在有意規劃和無意識形成的聚居地，在日常便利的交通路線和服務系統中，在其他象征性的場所中，無不體現著建筑的格局。百萬莊住宅區的格局不僅確立了該區域的特征，同時也支配了百萬莊住宅區是怎樣被其他相鄰區域的人們所看待，并且也決定了這種區域間的融合可能達到的程度。

張開濟先生在借鑒蘇聯建筑樣式的基礎上，結合中國文化元素，采用古代八卦形式進行布局，并以十二地支來命名，設計出百萬莊住宅區。在百萬莊的 9 個區中，申區位于中間，東西兩側分別為“子丑寅卯辰巳午未”住宅樓，沿逆時針排列于作為中心軸線的綠地兩側，四周住宅組合而成的院落與周圍道路分開，形成比較便捷的交通網和生活圈，公共空間的構建也加強了居民內部的融合，公共綠地營造的幽靜環境使之更加宜居。

2.百萬莊住宅區的敘事功能

格雷厄姆·利夫西認為“城市可以理解為一種故事的集合，它不斷被記錄，隨時間推移又不斷被續寫”。建筑對記錄和書寫城市非常關鍵，然而，為建筑提供不朽的傳統卻是個人的和集體的故事。敘事提供了時間維度上的記憶和愿望，它的作用在于讓觀眾沉浸在它所創造的世界里。

在都梁編著的《血色浪漫》小說中，有這樣一段記敘：“在百萬莊的諸多區塊中，申區簡直是百萬莊的靈魂。這是一片二層小樓的高級住宅區，里面的住戶級別最低的也是副部級干部……”這段對于百萬莊住宅區的描述傳達了很多信息：1.百萬莊曾經是高檔住宅區；2.百萬莊的住戶里有不少身份顯赫之人；3. 百萬莊和遍布胡同的“老北京”有很大區別。雖然敘事是在利用人造的建筑和一些刻意的事實來講述它們的故事，但都以人們可感知的事實為基礎。如今冬去春來，百萬莊住宅區迎來送往了一代又一代住戶，寫下了一個個平凡而偉大的故事。

（三）百萬莊住宅區的倫理文化內涵挖掘

1.地域性文化內涵

地域性內涵反映了地緣關系，指建筑隨著地理環境的不同而變化。任何的建筑環境都是建筑技術與一定文化結合的產物。地域性是建筑的本質屬性，它是建筑與所在地的自然條件、經濟形態、文化環境和社會結構之間的特定關系，包含著自然環境、人文環境和社會環境三個層面。

蘇聯是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它在計劃經濟發展過程中形成了比較完備的理論經驗和技術方案對當時即將展開社會主義建設的中國具有重大意義。百萬莊住宅區的規劃建設，不僅深受蘇聯社會主義建筑風格的影響，而且也是蘇聯社會主義建筑創作理論和方法與我國傳統文化相結合的重要實踐。這種地域的環境性特征使百萬莊住宅區兼具了中俄建筑構思格局，是新中國建立早期首都規劃建設的實物見證，全面反映了這一時期北京規劃建設理念和實踐，具有重要科學研究價值，同時也展現了中國和前蘇聯在建筑風格方面的不同之處，求同存異，展現民族精神。

2.民族性內涵

民族性內涵反映了建筑的血緣關系，是因民族習性不同而產生的影響。民族性是超越了建筑范圍卻又通過建筑表現的一系列特征，不同民族有不同的強化方式，在我國，道家哲學、佛像崇拜、圖騰寓意等充分展現在民間建筑中，體現了本民族的文化意識。

百萬莊住宅區以“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9個地支劃分成團，整體布局彰顯了中國傳統的風水學說。天干地支作為中國古代的紀年歷法，博大精深，學問深厚，在中國很少采用天干地支來進行命名，尤其是在建筑方面。據目前查閱的文獻資料來看，只有百萬莊住宅區把天干地支用于居民樓的編序并沿用至今，這也是一種對于民族文化的認同體現。

3.社會性內涵

社會性內涵反映了建筑的人緣關系。世界上每一座建筑都不是獨立存在的，除了建筑的基本功能——作為可以居住的房屋之外，還有藝術價值、社會價值和文化價值等其他方面的屬性，人們希望在建筑中獲得更多不同的感官體驗。建筑雖然是物質載體，但它像其他社會制度一樣發揮作用，規范著人們的言行，并滿足著人們的社會需求，人們可以通過建筑及其配置來獲得問題的解答，進行社會行為。

百萬莊住宅區內部的托兒所、學校等基礎建設，滿足了居民不用穿過城市干道就能讓孩子上學的需求。另外，商場、郵局等一些公共服務性設施的布置，也為住戶提供了方便，居民在上下班途中就可以順手解決自己的問題，而這期間產生的一系列社會行為都有建筑在做貢獻。這足以說明，百萬莊住宅區這座60多年前設計建造的建筑，就體現了“以人為本，以人為核心”的基本理念，再一次反映了人緣關系的社會性文化內涵。

4.傳統性內涵

傳統性內涵反映了建筑的史緣關系，是建筑歷史傳統成就的文化積淀。建筑從產生開始，通過一步步的發展，逐漸完善，在漫長的社會歷史中，積淀形成了某種程式化的物體，成為一種定式，經過時間和實踐的檢驗，走向成熟并向外傳播擴散。

百萬莊住宅區作為新中國成立后最早的一批社會主義民居群落，由我國設計師自主設計規劃，是社會主義初期生產生活方式的典型空間載體，很多著名學者和領導人長期生活在這里，具有非常重要的歷史價值。這種建筑的傳統性和歷史的延續性還體現在百萬莊小區是西方現代規劃建筑理論與我國傳統文化結合的最早嘗試，它將現代功能與民族文化相結合的規劃布局和建筑設計實踐，對我國現代城市規劃和建筑設計發展史的研究具有重要的價值。

5.技藝性內涵

技藝性文化內涵反映了建筑的業緣關系，體現在建筑的重審美意趣，是文化的一種關聯性。百萬莊住宅區使用的紅磚以及回紋裝飾就很好說明了這一內涵特征。

百萬莊住宅區在建筑外觀上有一個很鮮明的特點就是全部采用了頂級紅磚，這與蘇聯的建筑風格是分不開的。蘇聯由于緯度較高，氣候寒冷，并且四季多雪，采用紅瓦紅墻，一方面是因為紅色建筑可與白雪相襯，體現出建筑與大自然之間的融合，極富審美情趣；另一方面是因為紅色穿透力強，感知度較高，容易讓人產生希望、溫暖等積極的聯想。另外，在中國傳統文化中，紅色也代表著吉利與喜悅，有團結忠誠、向上向善的象征寓意。因而這種蘇聯式紅色磚墻建筑，飽含了勞動人民對于美好生活的向往，成為新中國成立初期全國大建設的主色調，激勵著人們更加專注地投入到國家社會主義建設中，憧憬著國家未來與民族發展，體現了對未來幸福美好生活的追求。

這種技藝性文化內涵在百萬莊的建筑裝飾中也有體現。中國建筑紋樣豐富，百萬莊住宅區建筑采用的是回紋裝飾，這種回紋裝飾起源于商周，在明清時期得以鼎盛發展，成為一種潮流。百萬莊不但整個建筑群呈現為回紋曲折分布，另外，在樓門樓道鑲嵌的玻璃上都有回紋裝飾，再到建筑細部的樓梯扶手的底座、樓門雨篷的挑梁，也有大量回形紋樣進行裝飾，寓意著回歸平安。延綿不斷的回紋裝飾，整體塑造了一種祥和的建筑氛圍。

三、結語

20世紀是人類文明進程中變化最快的時代，沒有哪個時代能像20世紀這樣為我們留下如此生動豐富的文化遺產。百萬莊住宅區作為北京20世紀“蘇式建筑”遺產的代表之一，記錄了人們的生產生活方式以及當時的審美情趣和社會狀況，是文化和歷史的最好依附體。對于百萬莊住宅區的保護，需要依據整體性保護原則，既要對北京20世紀“蘇式建筑”遺產進行整體保護，以期文脈的傳承性和文化的生態性；同時要對整個百萬莊住宅區進行整體保護，從而保證這一街區的歷史完整性不被破壞。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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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

北京建筑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