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是浮動的暗香

韓青

一個人的時候，我什么也不說，也不用聽旁人說什么流言蜚語，耳根清凈真是完美世界啊。每每這時，我感覺自己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暗自發亮，面對著一個遼闊的俗世，外面不管是暗黑還是繁華，我都不會淹沒自己、迷失自己。就一個人兀自沉默著，一次又一次。我知道，每每這時，我能看見自己，至少還沒有變得面目全非。我慶幸，我還認得出自己。

尼采說：“滔滔不絕地談論自己的人，定是對自己的本性、真心與真實身份有所隱瞞。”就是說，這樣的人往往借此轉移對方的注意力，從而防止別人發現自己所隱瞞的內容。

而我喜歡沉默，不是充什么清高，耍什么酷，搞什么另類，我只是覺得自己沒有什么好說的，如果說，那也只是隨聲附和，或阿諛奉承，甚至純粹扯淡，總之，沒什么正經。如果我跟他們沆瀣一氣，那么說明我也是一個沒有主見、隨波逐流的人。再說，我也沒什么要靠甜言蜜語來掩人耳目的。

沉默時，我就像一杯子上下翻動的水，終于沉靜下來，那些渾濁沒了，剩下的是一杯子的澄澈，一個透明的自己。然而，我要是一個人喋喋不休， 那么就說明我要么是個話嘮，要么是在嘩眾取寵。每個人都是演員，我喜歡本色出演，包括沉默的時候。

在塵世，走著，愛著，生活著……我越來越發現，多說無益甚至致人喪命。當年，孔子前往列國游說，在太廟前觀看，右邊石階前立有一個金子鑄造的人偶，在他嘴上貼了三張封條，然后在其背后刻上：“古之慎言人也，戒之哉！戒之哉！無多言，多言多敗。”《三國演義》中的楊修，就是因為在跟曹操說話的時候，表現得過于聰明以至于曹操對他起了疑心，結果引來殺身之禍。古今中外，這樣的悲劇，不勝枚舉。

還是不說吧，沉默是上策中的上策。莊子說：“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世間美好的事物往往都是這樣的。陽光、春天、花朵、林蔭、星星……你聽過它們說話嗎？一定沒有，但我們能感受到來自它們內心的那份美好。當年，釋迦摩尼上大課，眾弟子都望著他，卻不解他為什么不說話，只是拿著一朵花在手中轉來轉去。大家面面相覷，都不明白這個動作的意思。可是，他的大弟子迦葉見師父“拈花”， 卻“破顏微笑”，便明白師父的意思了。要知道，世間最美的莫過于花了，而花的那份清香，你聽不到、看不見，卻能感受到，并且，滋養你的靈魂。暗香浮動，你會感覺很舒服。

而最讓人感覺舒服的沉默，一定與人的德行息息相關。《忍經》中記載：陳重在官府中任職。與他在同一官府中任職的一個人欠了別人數十萬錢的債務，債主每天都來催債，可是那個人沒錢還債。陳重便悄悄幫那個人把債務還清了。當那個人知道后去感謝他時，他卻說：“這件事不是我做的，估計是與我同名同姓的人做的吧。”他始終不肯收受那個人的謝禮，也不向別人提他幫助人的事。一個人做了好事，往 往會馬上廣而告之，唯恐天下人不知。而像陳重這樣，做了好事仍然保持沉默，這才是真正做好事的姿態。正如《古蘭經》里所言：一個人公開做好事是好的，悄悄地做好事是更好的。這樣的沉默，才是真正的、名副其實的暗香，沁人心脾。

就是說，這樣的沉默，是花，里面裝著清香，而這也是我們向往并追求的沉默，里面裝的全是真、善、美，一旦開口說了，往往就是對它們的一種損害，為什么這樣說呢？因為，你所說的，往往就是為了顯擺、炫耀、邀功、 將自己“高大”的一面呈現給世人。

還是什么也不說吧。任暗香浮動，醉了自己、別人和世界，而不要像一只蛙那樣，強聒不舍，搞得自己和四鄰都不安生。

（編輯 之之/圖 錦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