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會永遠年輕，但永遠有人正年輕著

音樂水果

在悉尼機場候機時，我被告知航班晚點，于是趕緊給新西蘭的房東發信息：“抱歉，我可能得半夜到。”房東樂呵呵地回復：“沒關系，我不著急，你也別急。”

我要去新西蘭環島自駕游，基督城是第一站，需短暫停留一晚，便選擇了住在當地人的家里。這是一個近距離接觸當地人生活、感受文化的機會。

抵達基督城已是五個小時后，機場外漆黑一片，我跟著導航提示，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往房東家駛去。

居民區悄無聲息，當導航告訴我“你的目的地位于右側”時，我停好車，卻發現沒有一座別墅是亮著燈的。

有些心慌，鎖好車后舉著手電筒往最近的一座別墅走去，想確認一下門牌號。沒想到，手電的光剛照過去，整座別墅瞬間亮了，里面有個人影飛速地跑到窗邊，敲了敲窗戶。

我松了一口氣，還好，找對了地方。房東披了一件外套，幫我把行李拖了進去，進門前指了指夜空：“你運氣很好，今晚星星很多。”我抬頭，真的是繁星滿天。

放好行李，房東開始了他的“演講”。入住民宿的第一件事就是聽房東講房屋守則：什么可以用，什么不能用，有哪些特殊要求。作為房客，要一一遵守，以免給房東帶來麻煩。

房東的名字是Gavin，他介紹了臥室、衛生間、起居室、廚房，跟著他在別墅里走動時，我不小心踢翻了地燈，Gavin趕緊扶起來，還不忘笑著圓場：“你是怎么做到的？從來沒有人注意過這個地燈。”

我以為，Gavin介紹完房屋守則，“歡迎儀式”就算結束了，沒想到，這位年過六旬的房東坐在沙發上，不顧時間已晚，開始神采奕奕地給我介紹新西蘭旅游概況。比如限速100，不能超速，因為會有神出鬼沒的便衣警察專門檢查；比如可以去某家超市采購食物和水，憑借這家超市的購物小票，再給汽車加油時有優惠；比如兩個月前因大地震裂開的路面已被修好，可以放心駕駛。

初來乍到，我很愿意了解一個國家的概況。從前，沒有人給我講，只能由我自己去感受，所以，這次親耳聽Gavin講述，印象更深刻。他是一個很有邏輯的人，多年當房東的經驗讓他的講述富有條理，順著他時不時下瞟的視線，我發現桌子上的那張紙是個“任務清單”——每位房客到來后，他把自己需要做的事情都一一列出，避免遺漏。

“你會喜歡新西蘭的。比起澳大利亞，新西蘭人更溫和。”末了，Gavin總結道。由于他講得太精彩，我似乎回到了學生時代，情不自禁地鼓掌稱贊：“Gavin，你是導游嗎？怎么知道這么多旅游信息？”即使身為北京人，給遠道而來的外國友人介紹景點，我都無法做到像Gavin這樣。

“我是工程師。”Gavin雙手合十，感謝我的贊美，“我接待過許多房客，你們有旅游信息方面的需求，我盡量多關注。”我這才想起，當初選擇基督城這家民宿，不就是因為Gavin的房源是滿分的評價嗎？所有房客都說，Gavin是個熱情的朋友，下次來新西蘭還會住在這里。為此，Gavin還得到了“金牌房東”的稱號。

我再次表示感謝，然后去休息，這時已接近凌晨一點。

等我第二天睡醒時，別墅里沒有人，記得昨晚Gavin說他的工作地點較遠，早晨七點就要出發，但會把我的早餐做好。走進廚房，果然在餐桌上看見了面包、果醬、培根、牛奶和水果，旁邊還有字條：“Joyce，很開心認識你，在新西蘭玩得愉快！”

我慢吞吞地吃早餐，同時打量Gavin的家。昨晚到得太晚，根本沒來得及細致參觀；現在有時間了，我就捧著杯熱茶，在別墅里四處溜達。新西蘭人家中的結構是按功能來分的，臥室是休息用，只有一張床，讓我昨晚洗漱后連護膚品都沒地方放；學習和娛樂都在客廳，所以客廳里琳瑯滿目。

Gavin的客廳有書架、書桌、茶幾，地上有拼圖和翻開的書，最有趣的是，還有個支開的帳篷——這是要在家里“露營”？后來我才發現，Gavin大概是有在帳篷里看書的習慣，因為所有的書本方向都朝向帳篷，厚厚的書里全都是他用鉛筆做的筆記，再看他的書——會計書、金融書、貿易書等等，這是什么？中文語法書？日文常用語書？他還在學習語言？

讓我最震驚的是，沒有一本書與娛樂休閑有關——下了班的Gavin回到家里就開始學習。我想了想，似乎又覺得應該是這個樣子，就憑昨晚Gavin能清晰利落地傳達各種信息，我就判斷，這位老爺子絕對是個愛學習的人。

然而，這都是猜測。

兩周后，我結束了環島自駕游，帶著美酒和甜點，再次拜訪了Gavin。上次來，我們是房東和房客的關系；這次來，我們變成了朋友。

為了印證我的猜想，一進門，我直接講了中文：“你是不是會中文？能聽懂我說的嗎？”Gavin用中文回答：“可以，我的中文還行，就是講得比你慢。”我愣住，Gavin的中文口音太特別了，既有南方腔的軟糯，還夾雜著東北腔的喜感。我忍住笑問：“你的中文老師是哪里人？”Gavin答道：“江蘇和吉林。”

我們坐在客廳，天南地北地聊著。原來，Gavin突然對金融產生了興趣，工作之余，便去坎特伯雷大學進修了金融學；他還喜歡學語言，先從中文學起，學著學著就把日文也一起學了；除了學習，Gavin還時不時地練習素描，畫畫累了就拼圖。他指著地上未完成的拼圖，說：“我就拼了十分之一，上周來了兩位新加坡房客，幫我拼了不少。”我這才仔細打量那拼圖，發現上面的圖案是世界名畫《夜巡》，我笑道：“拼圖是從荷蘭買回來的吧？”Gavin點頭：“荷蘭朋友送的。”

然后，我問出了自己的最大疑惑：“除了工作就是學習，你不累嗎？”Gavin搖頭，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的記憶力很好，現在背書也很快。”言外之意就是，他還沒老，還能學。這是我見過“活到老、學到老”的最佳典范，不被年齡束縛，只要感興趣，就毫無顧忌地去學習，才不顧他人眼光，也不管這條學習之路有多艱苦——對于Gavin來說，學習很快樂，從來不艱苦。

整個聊天過程中，Gavin沒有把我當成小朋友，我也沒有把他當老年人，兩個人更像是同齡人，我講我的經歷，也聽聽對方的故事，就像Gavin在自我介紹時說的那樣：“我很喜歡和年輕人交談，我覺得自己永遠二十八歲。”

我卻認為，他的心態比二十八歲還年輕。這個年過六旬的人有一雙頗有神采的眼睛，那眼中的光亮過啟明星，所以，即使歲月帶給他白發和皺紋，卻沒有帶走他的熱情和活力，還將斗志和干勁兒留了下來。

沒有人會永遠年輕，但永遠有人正年輕著。年輕不在于生理年齡，而在于心理年齡，那是經歷過世事無常后沉淀下的心態，成熟而不古板，知世故而不世故。我希望，再過幾十年，當我到了Gavin的年紀，也依然保有對學習的興趣，保持對生活的向往，也依然能和年輕人談天說地，沒有隔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