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一樣的貝殼

任小霞

此刻，寧靜的大海像一幅油畫。深藍的海面如織錦一般，停泊著的船只也似乎還在睡夢中。遠處，點點光亮透過來，慢慢揭開這幅畫。畫卷下面是活潑的浪花，浪花抱著貝殼沖上岸又跑回去，沖上岸又跑回去，這樣反反復復折騰了好多次，終于把一枚貝殼留在了岸上。

“貝殼！”阿巴走過來看到了，把這枚貝殼撿起來，對著那些起航的船只揮手，“這貝殼的樣子，真像一條船。”阿巴可喜歡船了，想乘著一艘船去看看海那邊的世界。他生活的這個小島不大，往來停泊的船卻不少，阿巴看到船來，就會在沙灘上把船的樣子畫下來。畫畫是他的特長，他在沙灘上畫過許多許多船。他畫的這些船呀，如一張張老照片，最后都讓浪花收回海底保存了。

阿巴是個孤兒，跟拾荒的啞巴奶奶在一起生活，誰會給他買船票去島外面呢？和他同班的同學都乘船出過島，他們在一起交流外面的世界時都會避開阿巴。他們知道阿巴聽到后又會發呆，大概就是在那呆呆地想著船和船到達的地方。老喜歡發呆的阿巴成績不好，之前班長米寧老替他著急，總找時間給他補習。但上個月，米寧轉學了，她跟著爸爸媽媽去了島外。看著她穿著漂亮的藍裙子登上一艘大船的時候，阿巴眼眶有點兒濕潤。那艘大船像一只大鳥一樣飛離了岸，在潔白的浪花中飛去了遠方……

把貝殼放到了自己房間，阿巴就急急忙忙背著書包上學去了。突然，有誰擋在了他面前。阿巴抬眼，驚呆了——那是一個穿藍裙子的女孩，看起來有點兒像米寧，但好像比米寧高了一點兒……

“我叫韓貝。”一個甜美的聲音傳到阿巴的耳朵里，“我撿到你的默寫本了。”說著，她把本子遞到了阿巴的面前。阿巴隨手接過，風剛好吹來，吹開了那本默寫本。

“呀，你的默寫錯這么多？”看阿巴默寫本上有一堆紅叉叉，韓貝皺起了眉頭。阿巴沒有難過，反而有點兒慶幸，韓貝這個反應簡直跟米寧一模一樣。接下來，她是不是也要監督阿巴重新抄寫詞語、重新默寫？阿巴等著韓貝的下一步動作，韓貝想了又想，似乎一時下不了決心。“你想讓我默寫得滿分？”阿巴試探地問。“對呀。我可不想新朋友是個差生。”韓貝回答，“不過，這看起來很難。”“看起來很難的事可多了，比如，對我來說，最難的事就是坐船出島。”阿巴說，“這比默寫拿滿分難多了。”

“那好辦。”韓貝跳了起來，“如果你明天默寫得滿分，我帶你上船、出島。”“你？”阿巴不相信，“我怎么可以相信你？你有船嗎？”“我有。”

怎么可能？阿巴才不信。

“我看你是默寫不能拿滿分才故意不信我吧。”韓貝挑了挑眉毛，“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默寫拿滿分來試試不就行了？你又沒損失。”

他想韓貝說得對，默寫拿滿分不就可以辨真假了？

第二天拿到默寫本的時候，阿巴緊張得手都有點兒發抖，翻開本子，鮮艷的“100”映紅了他的臉頰。他眼睛盯著那分數一直不肯移開，似乎一移開那100分就不見了。

“我說到做到，今天晚上，我來找你。”韓貝認真地對阿巴說，“記得帶上你撿到的那枚貝殼。”

“咦，韓貝那天也看到自己撿貝殼了嗎？”阿巴有點兒疑惑，為什么去船上要帶貝殼？

時間仿佛一下子慢了下來，阿巴覺得陽光一直那么燦爛，像一朵不愿意收攏花瓣的花朵，那些亮閃閃的光束如同花朵里散發出來的芬芳。若是平時，阿巴非常享受陽光落在身上久久不離去的感覺，但是今天不一樣，他渴盼著太陽花落下月亮花盛開。在學校時，他盼著放學；放學了，他又盼著天黑。他拿出撿的那枚貝殼，回憶那天撿貝殼的情形，始終想不到是什么時候讓韓貝發現的。

天終于暗了下來，撞破了額角般的月亮升了上來。“阿巴，快出來！”窗外傳來了韓貝的聲音，阿巴的奶奶迎了上去，溫柔地對她笑。她對奶奶比畫，意思是找阿巴出去玩兒，啞奶奶微笑著點頭。看著他們并肩跑出去的背影，啞奶奶心里甜滋滋的，她想，阿巴終于有朋友了。

跑過了一條羊腸小道，韓貝帶著阿巴到了一個陌生的海岸邊。阿巴對小島的港灣算是熟悉的了，竟然沒有發現這里還有一個小港口。“你爸爸的船停在這里嗎？”阿巴覺得不可思議。“當然不是阿爸的船。是我的。”韓貝不無驕傲地說，“你看看那船，有沒有覺得很眼熟？”阿巴順著韓貝指的方向仔細看過去，礁石叢中，一只船似乎這時候露出真面目來，船身是淺褐色的，船的形狀有點兒特別，特別得……像一枚巨大的貝殼。阿巴一個激靈，掏出自己帶來的那枚貝殼——果然特別像，那船就是一枚放大了的貝殼。

“來，跟我上船去。”韓貝拉著阿巴走上船梯，“拿出你的貝殼點一下船艙門。”阿巴掏出自己的貝殼點一下船艙門，他面前的船艙門開了，他們一起進了船艙。這一瞬間，船似乎一下子又大了一圈。“你這船是真的嗎？怎么像魔法船？”阿巴有點兒暈，“好像船在不斷變大。”“你說對了，這是只魔法船。”韓貝說，“有人進來它就會不斷變大。”說著，她在前面帶路，把阿巴帶進了一個漂亮的臥室。里面的床都是圓貝殼一樣的形狀，周圍的沙發全是游泳圈一樣，床頭柜上有一個望遠鏡，韓貝遞給阿巴：“這個珍珠望遠鏡可以望見自己想望見的一切呢，你試試。”

居然有這種望遠鏡？阿巴放到眼睛上看起來，鏡頭轉到了海那邊的岸上，那個岸邊有個學校，學校里有個穿藍裙子的女孩。呀，是米寧，米寧正在畫學校的風景……“米寧！”阿巴叫出聲來，望遠鏡的鏡頭一下子切換到了一望無際的海上，米寧和學校什么的都消失了……

“看到什么都不能說出來，不然泄密了，就不能繼續看了。”韓貝說，“怪我沒提醒你。”

沒想到這船如同一座別墅一樣，除去客房，還有廚房，有浴室，居然還有沙畫室。一走進沙畫室，阿巴的眼前就出現了許多他夢中的畫面，那都是他在沙灘上畫下的船只。對的，這個沙畫室那么多現成的沙畫，就是阿巴畫的那些船只。“你怎么收藏到這些的？”阿巴驚奇地問道。“貝殼就是用來收集寶貝的，我的船是貝殼船啊。”韓貝一看時間，“快，我們得下船了，時間到了。”說著，她拉起阿巴就跑。

跑下了船后，阿巴一轉身，發現那船一下子變小了。“你的那枚貝殼其實是我送你的。”韓貝說，“我收藏了你畫下的船只，所以給你這枚貝殼船票。至于默寫得滿分的事嘛，我覺得你是可以做到，故意激你的。我是住在貝殼里的小海妖。小海妖的貝殼都是可大可小的船。不過，我們只邀請信得過的朋友上船。”

什么？貝殼船票？阿巴端詳著手里的貝殼，這居然是船票？

“如果你以后想乘船了，就可以到這里來，我開船帶你出海。”韓貝把阿巴送到家門口跟他告別，“但你不能泄露這個秘密。”

打這天開始，阿巴常常在傍晚時跟著韓貝的船出海，他們到過遠方的岸邊，看過島外的世界，甚至韓貝還帶阿巴到了米寧的新學校，看米寧畫的那些建筑……阿巴的一切都好起來了，他不再把時間花在去沙灘畫船了，他默寫總拿滿分，各門功課的成績都越來越好……

這天放學時，阿巴從操場回教室，發現教室里特別熱鬧，他看到了一個特別熟悉的身影——米寧回來看大家了。她給同學們帶了明信片，明信片上都是她新學校的風景。“咦，這些風景阿巴也畫過。”同學們發現，“阿巴怎么會看到過米寧的新學校？”

“我……”阿巴激動起來，“我乘船去……看到過……”“哈哈，阿巴說謊，你從來沒有坐過船。”同學們大笑。“我……當然坐過船。”阿巴有些不服氣。“可能阿巴夢里坐過船，看到過這些。”米寧替他解釋。“不是，米寧……”阿巴不想讓米寧對自己失望，“我真的有一張永遠有效的貝殼船票，可以乘坐大船。我帶你們去看。”這個時候的阿巴，完全忘記了自己對韓貝的承諾，只想證明自己。放學了，他帶著同學們跑過了窄窄的羊腸小道，跑向那個滿是礁石的小港灣。可是，他們站在礁石前，什么也沒有看到。“你不會把這些礁石想象成船了吧？”“就知道他是不可能上得了船的。”

“怎么會這樣？”同學們離開后，阿巴獨自呆呆地站在岸邊看著空空的礁石叢。直到天黑，礁石叢里依然空空的，阿巴回到家時，發現那枚貝殼船票不見了。他明白了，韓貝收回了那張船票，她不讓阿巴再上她的貝殼船了，阿巴沒有為她保密，失去了她的信任。

“我真的看到你進步了。”米寧離開的時候對阿巴說，“你總有一天能乘船出海的，你畫的那些船，會帶上你去遠方的。以后，不要撒謊了，什么都沒有也不會羞恥的……”

這一次，阿巴什么也沒有說，只是鄭重地點了點頭。他覺得面前的不是米寧而是韓貝，他是要重新答應韓貝。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阿巴沒有和同學們再提起過貝殼船，大家也漸漸原諒了他那天的欺騙，覺得那真的是他的一個夢。同學們發現，阿巴又和從前一樣喜歡到沙灘上去畫船了，他甚至比以前畫得更認真、更仔細，而且，每一次海浪把他畫的船帶走的時候，他都是歡歡喜喜，像是送出了珍貴的禮物……雖然又把大把的時間丟在了海邊，但阿巴學習上并沒有退步，尤其是默寫，幾乎全是滿分……

只是，阿巴再也沒有撿到過一枚像船一樣的貝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