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化雨

這天，婁宇鵬無意中看到一條新聞，說是市政府要給老小區的老樓加裝電梯，他心里那叫一個高興。他家住在6樓，老爸老媽年歲大了，再加上老媽的腿腳有毛病，上下樓確實是個大問題。裝上電梯，那就方便多了。

晚上回到家，他就把這個好消息報告給老爸老媽。誰知，老爸老媽沒一點兒高興勁兒。老爸重重地嘆了口氣說：“咱這單元裝不了。”婁宇鵬不禁驚得瞠目結舌，忙問他為什么。老爸這才說：“根據市政府的規定，老樓要加裝電梯，要有9成的居民同意，可我們這個單元，有兩戶人家不同意，達不到9成，不能裝啊。”婁宇鵬生氣地問道：“都誰家啊？他們為什么不同意啊？”

老爸說，不同意的兩家，一家是住3樓的西戶，全家都在美國，根本沒法聯系，房子都鎖了十來年了；另一家就是一樓的東戶，曹金家。婁宇鵬認得曹金，也就是見面打個招呼，并無深交。他奇怪地問道：“曹金怎么也不同意啊？”老爸說，裝電梯對樓上的人家有好處，唯獨對一樓沒好處，他自然就不同意了。婁宇鵬說：“我得空跟他談談。”

吃完晚飯，他就到了樓下，敲開了一樓東戶的門。正是曹金開的門。曹金看他敲門，不覺有些訝異，問道：“有事兒嗎？”婁宇鵬說：“我就想問問你，怎么不同意裝電梯呢？”曹金不咸不淡地說道：“我家就住一樓，不上樓，也用不著坐電梯。相反，裝了電梯，開關的聲音都很大，吵著我家，影響孩子學習呀。”婁宇鵬說：“樓上的老人多，不裝電梯，他們上樓下樓的多困難呀。正是為了解決他們的困難，政府才推出了這項惠民措施。你就多為他們想想，也該同意裝電梯呀。”曹金說：“我為你們多想想了，你們誰為我想想？我家孩子被吵得不得安生，考不上好學校，找不到好工作，我找誰說去？”

曹金那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地不讓裝了。婁宇鵬磨破了嘴皮子，曹金仍是不肯松口，婁宇鵬這個氣呀。他出了曹金家，望望樓道里的墻壁，眼珠兒一轉，忽然想到一個主意，不覺暗暗地笑了。

沒過幾天，曹金家就發生了一件怪事兒。半夜三更，一家人睡得正香，忽然樓頂上一陣震動，孩子嚇得驚叫起來，曹金也醒了。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地震了。他一邊喊著老婆孩子快起來，一邊胡亂地穿著衣裳。等到他們一家三口驚慌失措地跑出門，這才發現外面一個人都沒有，各家各戶都在享受著寧靜平和。孩子忙著說：“爸，我真覺得整個屋子都震了。”曹金說：“我也覺得震了。可是，怎么別人家都沒震呢？”3個人面面相覷，一時想不明白。

3個人又在外面等了一會兒，不見異常，這才狼狽地回到屋里，重新躺下睡覺。曹金一直琢磨著他家怎么會出現這奇怪的震動和聲音，琢磨來琢磨去也沒個結果，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剛睡著沒多會兒，曹金又聽到了一陣急促的“咚咚咚”的聲音，半面墻也跟著震動著。不過，他這回有了經驗，并不那么驚慌了，穿上衣裳，出門去看，奇怪的是震動和聲音都停止了。他拿手電筒，樓上樓下都仔細地看過了，也沒看出什么蹊蹺，只好回到房里。他老婆和孩子也都給震起來了，正在客廳里大眼瞪小眼呢。見他進來，忙問他是怎么回事。曹金搖了搖頭說，他也不知道啊。他讓老婆和孩子都去睡覺，他在客廳里等著。老婆和孩子打著哈欠回屋睡覺去了。他就拿著手電筒，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嚴陣以待。

可直等到天亮，也再沒震，也沒響過，倒把他困得像霜打的茄子，低頭耷腦的。他又出門去找禍首，卻見到了樓上的孫大壯。孫大壯氣呼呼地問他：“老曹，我正要去找你呢。你家搗什么鬼呢？大夜里不睡覺，在那兒敲墻玩兒！要不是看在咱們多年鄰居的分兒上，我昨天夜里就找你干架去了！”

曹金忙著說了昨天夜里的詭異事。孫大壯聽了，不覺愕然。他問過了另幾戶鄰居，人家卻說沒聽到什么聲音，睡得很香。看來這聲音就吵到了曹金和孫大壯家。兩個人又在樓道里看了一陣子，可也沒看出什么端倪，真是越想越怪。兩個人就說好，晚上再多留神，看看是鬧的哪出。

晚上，曹金衣服也不脫，拿著手電筒和一根棍子，就在客廳里守著。樓上，孫大壯也跟他一樣，拿著家伙，瞪大眼睛，等著。可直等到天亮，啥動靜都沒有。樓里的人該上班的上班，該上學的上學，他們兩個人面面相覷，倒如墜霧中了。倆人扛了一宿，只得強睜著兔子一樣紅紅的眼睛去上班。

一連3天，那震動和聲音都沒出現。

第4天夜里，那聲音又出現了，半面墻也跟著震起來。曹金還沒睜開眼睛，他老婆倒先跳起來，暴怒地喊著：“這是要把我折騰瘋了呀！”她拎著棍子就出了門。但她剛一出門，那聲音和震動都沒有了。樓上的孫大壯也提著棍子跑了下來。兩家人都被吵起來了，上上下下看了個遍，也沒查到啥，只得回屋。孩子對曹金說：“爸，咱能不能換個地方住？老這么震，我這心老懸著，夜里睡不著覺，白天在課堂上就犯困，老師都批評我好幾次啦！再震下去，我就要精神崩潰了。”

曹金重重地嘆了口氣，說道：“換個地方住？你說得倒是輕巧，可怎么換呢？外頭租一個房子，再把咱這房子租出去？咱們這個家，多少東西呀，要搬起來，那可費了老勁了。”孩子賭氣地說道：“要是這么著，成績差了，你可別怪我呀！”說完，孩子就進到里屋去了。老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生氣地說：“跟了你，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連個囫圇覺都睡不好，這日子可怎么過！”說完，也氣哼哼地進屋去了。

曹金重重地嘆了口氣，他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早上，曹金低頭耷拉腦地出了門，正趕上婁宇鵬從樓上下來。婁宇鵬一見到他，就夸張地喊道：“曹大哥，你這是怎么啦？得紅眼病啦？”曹金翻了他一眼，氣呼呼地說：“什么紅眼病啊，讓人給吵的！”婁宇鵬仍舊是夸張地睜大眼睛，問道：“誰能吵到你啊？咱跟他理論去！”曹金沒好氣兒地說：“是誰吵的都不知道，找誰理論去呀。”婁宇鵬說：“怕吵住我們6樓去。6樓不吵。”說完，婁宇鵬就走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曹金暗暗地想，跟婁宇鵬家換換房子住，未嘗不是個辦法。樓上樓下的，東西搬起來也方便啊，連車都不用雇，他自己就搬了。有了這個想法，他班也不上了，趕緊去找老婁商量。

老婁一聽說要換房住，吃驚不小，忙著問他是什么原因。曹金怕他不肯換，就輕描淡寫地說，是人家上樓下樓的聲音大，吵啊。老婁就說，他們歲數大了，耳朵也不太好使，不怕吵。倒是他們夫妻二人年歲大了，再加上老伴兒腿腳不好，住在一樓，出來進去的都方便，那生活質量可就提高了一大截啊。但畢竟換房子住也不是個小事，他們要跟兒子商量商量。

曹金怕婁宇鵬不同意，就給他打了電話。婁宇鵬倒痛快，爽快地答應了。曹金頓時如釋重負，趕緊跟老婆和孩子通報了這個好消息。

4天后，他們就換了房子。

搬家是個累活兒，曹金一家子從一樓跑到6樓，一連跑了多少趟，給累得夠嗆，但他們很高興。吃過了晚飯，就各自回屋，先睡個安穩覺。那天夜里，3個人別提睡得有多香甜了。

但新鮮勁兒還沒過，曹金老婆就吃不消了，腿疼啊。她負責給家里買菜做飯，去一趟市場，得買幾斤肉幾斤菜幾斤水果，加到一起十幾斤呢，原先是一進樓就到家，現在要提著爬6樓，可就感覺出累來了。累了幾天，腿就開始酸沉，她就讓曹金下樓去接他。曹金提到4樓，也得停下來歇歇。他老婆就感嘆上了：“你說咱剛這歲數，爬6樓就這么費勁了。要到七老八十的，可怎么辦，真是發怵啊。怪不得老婁他們一天不下趟樓，可是天天在屋里悶著，多難受啊。”

曹金點了點頭，一時不說話了。

這天晚上，曹金正和老婆看電視，忽然聽到一陣敲門聲，開門一看，見是老婁和婁宇鵬，不覺一愣。老婁把婁宇鵬拽過來，沉聲說道：“快，先給你曹哥曹嫂賠個禮！”婁宇鵬深深地鞠了一躬，說道：“對不起，曹哥，曹嫂，請你們原諒。”

曹金和他老婆也不知道這道歉是從何而來，就把他們讓進屋，問到底是怎么回事兒。婁宇鵬就一五一十地講起來。曹金怕吵，拒絕在加裝電梯的協議上簽字，讓他很生氣。他心里暗想，你不是怕吵嗎，我就讓你嘗嘗被吵的滋味。有了這么劇烈的吵，你就不嫌電梯吵了，就該同意加裝了，不然我就讓你永遠不得消停，這叫逼人就范。他到網上買了一臺“吵死你”，趁人不備，悄悄安在了曹金家樓道的水箱里。那個水箱就是進入曹金家的自來水和暖氣的閥門，除了幾根管道，還有些空間，曹金就跟里面堆放了些雜物。婁宇鵬裝好了“吵死你”，又把雜物堆回去，曹金從外面就看不出來了。那天夜里，婁宇鵬在樓上按下了開，“吵死你”就開始震動并發聲，等到一樓傳來開門的聲音，他就按鍵關掉了，所以曹金找不到是哪兒傳來的震動。如此三番五次，就把曹金折騰得要死了。過幾天，他再如法炮制，曹金幾近瘋狂。樓上的孫大壯，那是跟著吃瓜落的啦。

曹金憤怒地吼道：“你可把我折騰慘了！”他捏起拳頭就要去打婁宇鵬，但拳頭還是沒落下去，他又收回來了。他問婁宇鵬：“你怎么良心發現，來給我們賠禮道歉了？”婁宇鵬愧疚地說，并不是他良心發現，而是被他爸發現了。

老婁可是個有心人。樓里的居民們原先挺和諧的，大家上樓下樓，都很注意，盡量不發出大聲響，也沒有過吵人的事情發生。可曹金說他家被吵得受不了了，居然要換房子住，而這事兒恰巧就發生在他家拒絕加裝電梯之后，他就琢磨著，這兩件事兒或許有關系。于是，他就暗暗地尋找發聲源。根據曹金的描述，發聲源就該在樓道里。老婁找來找去，就找到了水箱里，發現了“吵死你”。想到兒子的反常舉動，他就斷定是兒子干的了，一追問，兒子只得承認了，他就帶著兒子登門賠禮了。

說著，他站起身，也給曹金深深地鞠了一躬，誠摯地說：“對不起啊，大侄子，沒教育好孩子，給你們帶來這么大的麻煩，是我的錯。你們放心，他已經跟我保證過了，以后不再發生這樣的事。咱們還是把房子換回來吧。搬家的錢，我們出。”

曹金說：“嗯，還是換回來吧。住慣了自己家，住別人家還是別扭。不過，也不用你們出錢，我們自己搬就是了。”

老婁和婁宇鵬起身要走，曹金叫住了他們，也給他們深深地鞠了一躬。老婁愣住了：“大侄子，你這是啥意思？”曹金說：“我也對不住你們啊。原先我不知道，你們住在6樓，爬樓這么辛苦。可你們怕吵到我們，每回上下樓的時候都放輕腳步，嬸兒還在拐棍上裝了膠皮頭。我們倒好，怕電梯吵，不讓你們裝電梯，太自私了。叔，兄弟，明天我就去簽字。等裝完了電梯，咱再換房子，搬著省事兒，也不會這么累，都舒服些。”

婁宇鵬頓時高興起來：“好，好啊！”

告辭曹金出來，婁宇鵬不無敬佩地對老婁說：“爸，真沒想到，我來硬的不行，你這招兒軟的，倒把曹哥給說服了。”

老婁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意味深長地說：“政府一直在提倡和諧，可你知道什么叫和諧嗎？和諧和諧，就是先和后諧，有和才會諧。每個人都有一顆寬容之心，互相為對方著想，讓善良成為主題，才是真正的和諧。你那種損人不利己是邪招兒，雖然能嚇住人，但不能從內心里讓人佩服，又怎么能和諧？”婁宇鵬使勁地點了點頭，說：“我記住了。既然曹金都同意裝電梯了，那咱也不能讓噪音吵著人家，我趕緊上網去查查，看看怎么能降低電梯的噪音。”老婁親熱地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贊許地說：“這就對了。”

協議簽完，電梯很快就開始安裝了。人們熱切地期待著，那是美好生活的又一個新開端啊……

（圖◇涂勝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