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一年一度的清明節(jié)又到了，李軍帶著妻子和兒子從省城開車回鄉(xiāng)祭掃。

李軍是村里走出的打工族中的佼佼者，混得不錯，在城里不但買了房，還有自己的事業(yè)，干得順風順水，如日中天。家鄉(xiāng)的小村中，很多年輕人都把他當榜樣，希望有一天能像李軍一樣走上成功之路。

現(xiàn)在成功人士最講究不忘初心，所以李軍每年清明都要親自回到家鄉(xiāng)上墳燒紙，以表示對先人的緬懷之意。家鄉(xiāng)的兄弟姐妹們每年這時都等著他回來，一起去墓地。因此，每年這個節(jié)日，都成了李軍向村里人展示自己能力的最佳時機。

今年，李軍的事業(yè)做得更大了，最近又新買了一輛路虎。西裝革履的李軍駕著路虎，誰也看不出他是個土生土長的農(nóng)村人。

前幾天，老舅打來了電話，說有話和他說。李軍一想，老舅肯定是為了他剛畢業(yè)的小兒子安排工作的事兒，就大咧咧地說：“老舅啊，馬上到清明節(jié)了，我回家祭祖，有啥事回家再說吧！”還沒等老舅回話，他就掛斷了電話。現(xiàn)在，李軍終于要回家了。他心想，有什么事到時都一起辦了吧！

路過縣城，他們一家三口找到了一家白事大全商店，李軍停下車，走進店里。定睛一看，這里的商品真是琳瑯滿目，各種燒紙、疊好的大寶、金磚、銀錠、搖錢樹、聚寶盆……上墳用的物件真是應有盡有。

老板一見來了顧客，滿臉堆笑地出來相迎，一邊問候著一邊說：“您好！看看用點什么？”

李軍也不答話，在店里轉(zhuǎn)了一圈。

老板一看他的穿著打扮，就贊不絕口地說：“一看您就是位大老板，事業(yè)做得肯定不小！清明了，都得回家上上墳，祭奠一下，對自己的事業(yè)也有好處。像您這樣的人都是好人啊！”

“嗯，這也是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咱不能忘本啊！”

“對對對，誰說不是呢！現(xiàn)在祭奠故人啊，都不只是燒燒紙錢那么簡單了，你看那邊……”老板說著，用手一指店里邊。

李軍一看，立刻覺得眼前一亮，發(fā)現(xiàn)在店的最里端，貨架上擺放著各種紙扎的家電、轎車，大大小小擺得滿滿的——他找的就是這些東西。因為現(xiàn)在城里很時興這些現(xiàn)代玩意，有些人專門愿意買這些東西祭祖。李軍暗中想到：這要是拿回去在墓地一燒，一定會引起很多人注意的。

于是他走到近前一看，這紙扎物品真是惟妙惟肖。他很快選了臺“彩電”，又買了臺“冰箱”，接著選了輛“法拉利”，各色紙錢每樣一捆，搖錢樹一棵，金山一座。老板笑容滿面地為他開著單子，李軍也不問價，手機一掃，付了錢。老板連忙問好了地址，免費送貨上門。

回到車里，8歲的兒子小軍高興地問爸爸買了什么，李軍說：“喏，后面裝在車里的東西都是為你爺爺買的。怎么樣，兒子？”

“爺爺不是死了嗎？能用這些東西嗎？”

“能，能用的。等你長大了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李軍笑著回答兒子。

來到村里，老遠就看見一個人，個頭不高，60多歲的年紀，正在忙著什么活計，李軍一眼就認出是自己的親舅舅。他停下了車，熱情地邀請老舅上車，一起去見李軍的媽媽。可是老人看了一眼跟在小車后面的白事大全的貨車，不由得皺了皺眉頭，欲言又止，最后嘆了口氣，冷淡地拒絕了。李軍不知道老舅怎么了，搖著頭上了車。

妻子說：“老舅這是怎么了？一臉階級斗爭的樣子？”

李軍說：“他就這樣，有啥事都擱不住，臉上就是‘氣象表，肯定有啥不高興的事了。不用忙，待會兒他就會主動找我了。”

回到家中，老媽已經(jīng)高興地準備好了飯菜。吃過飯，李軍便叫上好幾位堂兄弟姐妹、發(fā)小哥們，大車小車一起向墓地開去。

今天陽光明媚，路邊踏青的人不少，墓地里祭掃的人也很多。李軍這一來馬上成了小村的一道風景線，很多人都聚攏來看熱鬧。人們唏噓著，慨嘆著，都夸獎李軍不忘本，是小村里的大人物，老李家的大孝子……

李軍一家忙碌了一整天，老媽跑前跑后，雖然累著，卻快樂著。晚上，人們散去后，老屋里就剩一家四口人了，她看著孫子喜歡得不得了，和孫子說個沒完。

第二天一早，李軍一家就匆匆踏上了回城的路。老媽跟著小車，一直把他們一家三口送到了村口，看著他們消失了還在那里向他們眺望。要到縣城了，坐在后面的小軍仰著頭問到：“爸爸，咱們拉回來那一車禮物都給爺爺啦？”

“嗯，對呀，都給爺爺了！”

“為什么不給奶奶留一些用呢？”

“傻孩子，奶奶還活著呢，那些東西都是給死人用的，奶奶怎么能用呢？”

孩子睜大眼睛好奇地盯著爸爸：“那咱們就給奶奶不買那樣的，買真的唄！為什么只有等奶奶死了我們才能孝敬她那些紙玩意呢？奶奶可喜歡你的平板電腦了，昨天還問我能不能用平板電腦看二人轉(zhuǎn)呢。爺爺活著時都沒用過這些東西，不要等奶奶死了再給她買，我想讓她現(xiàn)在就用上電腦。”

聽了兒子的話，李軍心里不由得一顫，他減慢了車速，扭過頭問小軍：“兒子，奶奶還和你說什么了？”

“奶奶說她可想咱們了，可是她知道你太忙了，不能時常回來。奶奶還說她正在攢錢，要買一個能視頻的手機，想我的時侯就能隨時看到我了……”

孩子的話像根針一下子刺痛了李軍的心！是呀，這么多年了自己只顧在外打拼，卻忘了媽媽已經(jīng)年邁需要照顧了，雖然每次回來也給媽媽扔點錢，可是卻忽略了媽媽精神上的孤單！老人家一輩子省吃儉用，沒享過一天福，她根本沒有享受過現(xiàn)代的電子產(chǎn)品，我這個做兒子的真是沒盡到責任啊！此刻，李軍腦海里閃出了老媽忙碌的身影，似乎看到她老人家依舊站在村口向他們招手。

李軍看了看手表，踩下了剎車，調(diào)轉(zhuǎn)車頭，向小村開去。

兒子快樂地說：“太好了，太好了，又能見到奶奶了！”

李軍說：“這回呀，我們和奶奶再也不分開了！”

要到家門口了，李軍看到昨天一天沒露面的老舅正在和媽媽說著什么。發(fā)現(xiàn)李軍回來了，媽媽急忙把眼睛擦了擦，露出了笑臉。李軍告訴媽媽要把她接到城里居住，媽媽激動地摟著孫子流下了眼淚。

老舅臉色也“陰轉(zhuǎn)晴”了，拍著李軍的肩膀說：“李軍啊，咱們莊稼人最忌諱的就是忘本啊！你有錢了，清明回家上上墳就是不忘本嗎？那躺在土里的死人就能享福啦？錯啦，別忘了‘百善孝為先這句老話呀！你媽媽才是你真正應該關心的人啊！你能把你媽接到城里去享福，老舅打心眼里佩服你！”

“老舅，外甥錯了，以前我只重視表面上的事，其實這種‘活著不孝死了亂叫的做法是錯誤的，我心里也明白，只是這幾年事業(yè)上順風順水，思想上就有些膨脹了！嘿嘿，老舅，那天你沒理我，我就隱約感覺到我肯定做錯什么事了，到現(xiàn)在我才明白，是我忘了初心……”

老舅也笑了，隨后幽幽地說：“這才是真正的孝順啊，你媽剛才還為你們走而流淚呢。這回呀，她再也不用偷偷流淚了。唉，你早點明白就好啦！”

老媽媽在李軍等人的勸說下，忙里忙外地收拾東西。老舅悄悄地把李軍叫到外面，拿出了一張化驗單說：“李軍啊，這是前幾天我領你媽到縣醫(yī)院看病的化驗單，你看看吧！醫(yī)生說懷疑是……建議到市里大醫(yī)院檢查一下。你媽還不知道呢。”

李軍拿過來一看，心里一沉，淚水漸漸模糊了他的雙眼，不無嗔怪地說：“老舅，你咋不早告訴我呢，也好早點去檢查呀！”

“李軍啊，那天有了結果我就給你打電話了，可你不等我說完就掛了電話！昨天我看見你只顧死人不顧活人，又來了氣，就一直沒和你說。你說，你媽媽真得了那樣的病，你后悔嗎？”

“老舅，我怎能不后悔呀？我媽這一輩子，為了這個家，吃了那么多苦，沒享過一天福！這么多年啦，我都沒有好好孝敬她，萬一有個好歹，我腸子都會悔青的！”說著，李軍蹲在地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老舅看了看李軍，長嘆一聲：“唉，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啊！李軍，看來你是真的知道什么叫孝順了！你再看看這個。”說著，又把一張紙遞給了李軍。

李軍擦了擦眼淚，狐疑地接過來打開一看，又是一張老媽的化驗單！這是市里最大、最好的醫(yī)院的化驗單。

老舅說：“你看看那日期，我已經(jīng)領你媽媽到市里大醫(yī)院檢查過了，就是胃炎，沒什么大礙。哈哈哈……”

“老舅，你……”

“我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想孝敬你媽媽！如果你只是把她接到城里，做做表面文章，我還真不放心我的老姐姐呢！看你剛才那痛苦的樣子，我知道你還是原來的軍軍，老舅放心啦！”

李軍緊緊地抓住了老舅的手：“老舅，謝謝你這么多年照顧我媽媽，更感謝你今天讓我明白了‘孝敬父母是不能等的的道理！”

老舅終于露出了往日的笑容，爽朗地大笑起來！

屋內(nèi)，妻子幫著老媽已經(jīng)把很多東西打好了包，小軍也跑前跑后跟著幫忙……

臨走的時候，小村里很多人都來相送，老舅走在最前頭。

李軍說：“各位請回吧，我還會常回來的，做人絕不能忘本啊！”

（圖◇阿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