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四明

山中一日
你想用水蛭般的寂寞,拉長現(xiàn)在的
時光。自行車手術(shù)刀一樣
劃開十月和秋風。或者,你要
路這個銼刀,磨亮惆悵
某些氣息,勾勒曾經(jīng)的場景
風,漏網(wǎng)般的激情,像要跌出
一個自己。落地的山石榴表達著
對自己的憤怒,或者下山
而山,加上一個人的重量,其實是
大地多了一枚羽毛。沉睡的火焰
在剔除著聲音。我想:久了就
下山,簇擁著眾多下落不明
山仿佛永遠失去了“勇敢的
瞬間”。那么,就放逐那些皮膚
沒有黑與囚徒。飛翔的
靜止,扔下很多皺褶的雨具
所有樹葉都不是鳥
自己不能是自己的包裹:糖
石子樣掉進水杯。一只爛蘋果
兀自燃燒,它體內(nèi)最堅硬的
核,要開始它的舊
你走到你的背面,臉上
失散的鳥,有慢慢合攏的
路口。落日開始接受招安
你想,種子是不是一再
被復(fù)述。在哪里被浸泡
又在哪里和你相見,春光里
一只小鴨,突然跌失了鵝黃
我進山,去看一種不動
不動,永遠看著動
這個過客:過了許多年的樹葉
還在做著鳥的夢。那就用
你的孤獨,再飛一遍
微甜
在舌尖,它像漫游的春光
挑動一些秘密。往事如
蝸牛的舔,膽怯的觸須
沿清涼以下,一路反芻
而諳熟的陌路:病根
對準藥。用從前喂我,用
細碎的安慰。我身體的
夜晚,有疲倦的鋼釬
親切比擬于味覺。眼睛里的
話,成為銷聲的鷓鴣
手臂,另外的饑餓,是一截
缺失的鋒利,微是恍惚的廝磨
老這個遺址在臉上。那些線索
光線樣延續(xù)著某些邂逅:不能
剔除的刺,多出的部分視如己出
可以做窩,寂靜棲息
留下
時光已經(jīng)把路走成墻,當然
也走成契約。我們在一張桌前
毫無深意地閑聊,在往事的
奔跑中,多了些鐐銬般的視覺
就這樣燉煨人生,從生物到
食物,我們夾起,口腔里磨面
我滅了幾盞燈,才走到現(xiàn)在
我們能說的話,都摘除于手術(shù)刀
恰巧你說,你剛剛切除了乳房
而我想,我們先是切除了院子
切除了祖母一樣慢的槐樹:那是
你身體里某部分,先于你回家
三十年,這才是今晚下酒的菜
你糾正說,三十一年。我盯緊炭鍋
翻滾的水。黃花菜輪回起伏一個
又一個消息。如同我在這個夜晚
隔岸
我記得童年的水波映照少年臉
現(xiàn)在我隔岸,看樹一陣陣搖手
那盛大的綠,裝得下曾經(jīng)
陽光是一種清場。它流了一遍
自己的血。花紛紛繳出自己的顏色
比京劇更長的章節(jié),蔓延在午后
臺階有上和下。一枚螞蟻在上面失重
“誰不是客體?”“你已是自己的
對岸。”夏天正在發(fā)胖,為了脫衣的蟬
而爬上葉尖的蚱蜢,有葉尖一樣的姿容
多年前這事兒有過。假使我現(xiàn)在是自己的
讀者,我將鋒利著等待腐朽
漫延的下午
朔風正慫恿著能夠慫恿的葉片。有玻璃
分開時光。懸鈴木在蕭殺之前
無處躲藏。創(chuàng)門模擬了靜物
在季節(jié)的推土機到來之前,它們
等待天黑。而母語正體現(xiàn)著
雌性體征。用腹部,用最柔的軟
安撫著白的刀子。用胃一樣的
皺褶,催眠著巖石般的堅硬
這些被馴化的事變。有著苔蘚的
鵝絨。青煙腰肢樣搖曳,它的恍惚
像嬰孩的睡眠。書在書頁深處
漫延,像毛孔里一根汗腺的暴動
而蟄伏是最貼近的依偎。它的雄性
無枝可棲。空地正一片片騰出
在翻閱中搬動自己:是一雙眼睛的
航行,它像極點水而去的瓦片
秋有我們短暫的暖
把我寄來的,是那個山城。
我都有了秋天的樣子。陽光的
抽絲,萬物夢涼。
我們。從路上到零亂的家中
一個城市在另一個城市的
懷抱。你看,荒涼的事情都有
湖泊的寧靜。它渴望,它
渴望,宇宙之外擊水投石。
體內(nèi)總有異己的部分,借你的
肩膀靠一下。某年的一瞬
借你的氣味撞來。哦,要是
能夠,那就碎在這私人的寂靜里
互為繩子,或者尖銳撫慰
迷茫。蹣珊在這個年代的
消音器上。所幸有我們的影子
我們用影子,短暫消弭了我們的陰翳
七月
我們坐下來
把孤獨種在一杯一杯美酒里
或者說,用酒
贖回我們塵世的身子
窗外有那些被熱燒焦的人
熱鍋上的人
時間死在指針里
樹葉與樹葉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