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遇一陣風(fēng)（組詩）

隋英軍

路遇一陣風(fēng)

沒有人喜歡這種猝不及防

我喜歡，風(fēng)攜著雨

吹過枝頭和街路

一生行走，多像紙船在漂泊

又有幾人到達(dá)彼岸

風(fēng)也吹過我的頭頂

它把我當(dāng)成萬物的一部分

我是萬物生長的那一截

接受風(fēng)，大水和暗夜

風(fēng)最微弱的閃電也能打開暮色

有人做出兩種選擇

看風(fēng)看雨，藏起不安份的心

有人在風(fēng)雨中埋頭趕路

一枚白果的安身立命，被風(fēng)折斷

它滾落，交出青春和花瓣

交出所有的風(fēng)情和襲人的暗香

它滾落在我的腳下，水洼旁

我邁不出經(jīng)年的異鄉(xiāng)

如同腳印追趕著腳印

天空放飛不了云彩

真實(shí)的場景是這樣

先是一陣狂風(fēng)，然后下雨

風(fēng)吹落白果

它離開枝頭的方式，帶給我

一縷傷感

其實(shí)，風(fēng)、雨還有白果

我們是一體的

為什么要彼此分開

老宅

戲臺在后，深巷在前

人世間的萬千繁華終歸落幕

你終于

舊了

如蝶羽般褪盡紅箋上的輕盈，如

月色般凄冷

掌燈者帶來千里之外的消息

錦書難寄，人間歲月

已是一地落英

大門啟閉，人進(jìn)人出

西廂的明月聽從上天的安排

夜夜移花亂影

斟你酒樽

飄雪時節(jié)

高挑的燈籠

火紅刺目，老仆人感懷舊事

手持香燭立于祠門

大佛仍是一團(tuán)泥胎

慈悲為懷，慈悲為懷

二奶奶在看戲

看戲里的人生：江山縹緲，思緒綿長

看著看著

就哭了

雪落

雪落，冬天來了

春天也緊隨其后，鮮花

也緊隨其后

我嗅到花的芳香

雪落，未凍的冰河接納了

一滴一滴的水

完成飛翔的雪

沒有一種力量可以阻止它

流向遠(yuǎn)方

雪落，沒有雪花爬不上的高山

沒有雪花穿不透的大風(fēng)

我只留一片雪花在手心里

雪花的柔弱和淚，只有我

看見了

那年

那年的雪下得特別大

雪停了，風(fēng)又再次把雪吹向天空

說降臨，說飄落

這是塵世

是塵世就有繚繞的煙火

片片雪花就是獻(xiàn)給塵世的淚

圈好牛羊，苞谷入倉

冬天就暖了

只有你穿過曠野的影子

那么長、那么孤單、那么冷

低矮的灌木被雪覆蓋了

更高處的云朵也被雪覆蓋了

只有一只鳥掙脫了天幕，飛出來

它像一根松軟的釘子

落雪無聲無息，釘子穿透的雪

似乎沒有傷痕，但它的鋒芒

卻擊碎一滴滴的淚水

沒有一雙翅膀可以藏住風(fēng)暴

沒有一片冰霜不可以被化解

逆風(fēng)飛翔，有時候更能辨清方向

穿過曠野的人是年少的我

我總想在大雪停歇時再出發(fā)

可那只鳥卻沒有了蹤影

鳴叫聲又白又小又遠(yuǎn)

很像我深深淺淺的腳印

其實(shí)，我也沒有走得太遠(yuǎn)

越過河谷，我看見了一排木柵欄

它圍擋的鳥獸皆已四散

我拆下一根木柴扛在肩上

仿佛積蓄了力量

又在大雪中，緩緩地

走回了家

磨刀石

一塊鐵，一塊石

是兩肋插鐵插石的兄弟

行走江湖可以柔情似水

也需鐵石心腸

黑衣人離開了客棧

他藏著利刃

夜半，他體內(nèi)的磨刀石

霍、霍、霍地發(fā)出聲響

澆滅燈火

我敘述的磨刀石在鄉(xiāng)下

爺爺也像個俠客

一生中，用磨亮磨快的鐵鐮

砍下

無數(shù)莊稼的頭

雪地里

始終懷揣著一團(tuán)火焰

唯有雪花可以澆滅

唯有北風(fēng)可以點(diǎn)燃

火光一閃一滅之間

大雪

飄了起來

原來，冬天里最有力量的

是兩片雪花的撞擊

沒有什么是白色涂抹不了的

沒有一團(tuán)舊影子

是雪花不可以觸碰的

我站在雪地里

一動不動，流著淚

雪花怎么也覆蓋不了我

我僵硬卻又痛恨自己

因?yàn)檫@一身泥塵

而化不成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