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超
“公孫丑問曰:‘夫子加齊之卿相,得行道焉,雖由此霸王,不異矣。如此,則動心否乎?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動心?!?/p>
——《孟子·公孫丑上》
公孫丑問老師:“您若是做了齊國卿相,能夠推行自己的理想和主張,由此成就霸業,甚至是大一統的王業,那是不奇怪的。如果真是這樣,那么您是否動心呢?”孟子回答:“不會!我四十歲起就不動心了?!?/p>
公孫丑學識不凡,提出了一個耐人尋味的問題。根據后面的對話,可以認為公孫丑說的“動心”,指的是“有所恐懼疑惑而動其心”(朱熹《四書章句集注》),原因是任務艱巨,責任重大。但是,面對卿相之位、霸王之功的假設,孟子說“不動心”,不能排除雖高位、偉業而不沾沾自喜、居功自傲之意。至于師生談話沒有在這方面展開,多半是因為公孫丑覺得老師不可能有這方面的“動心”。也正因為這樣,他稱頌老師只是說您比著名勇士孟賁強多了。
鑒于公孫丑只把“不動心”與勇敢、無畏相聯系,所以他問老師“不動心有道乎”,孟子話接話,亦僅從“養勇”的角度回答他。
孟子以另外兩位勇士北宮黝、孟施舍為例。北宮黝肌膚被刺,毫不顫動;眼睛被戳,一眨不眨。他覺得受一點點挫折,就好像在公眾場合被鞭打(不可忍受)。他既不能忍受卑賤人的侮辱,也不能忍受大國君主的侮辱。他把刺殺大國君主看成像刺殺卑賤人一樣。他對各國君主毫不畏懼,挨了罵一定回擊。
對北宮黝,朱熹評論:“黝蓋刺客之流,以必勝為主,而不動心者也。”(《四書章句集注》)
孟施舍有所不同,他說:我把本不能戰勝的敵人,看成是能戰勝的敵人。如果先估量敵人的力量再前進,先考慮勝敗再交鋒,那么若碰到數量多的軍隊一定會害怕。我哪能一定打勝仗呢,不過是能夠無所畏懼罷了。
對孟施舍,朱熹評論:“舍蓋力戰之士,以無懼為主,而不動心者也?!保ā端臅戮浼ⅰ罚?/p>
孟子說,孟施舍像孔子的學生曾子,北宮黝像孔子的學生子夏。這兩人的勇氣,我不知道誰更勝一籌,不過孟施舍預先有自己的思想考量。孟子進一步說明:曾子對自己的學生說過,他從孔夫子那里聽到過什么是“大勇”,“反躬自問,正義不在我這里,即使對方是地位卑賤之人,我也不會恐嚇他;反躬自問,正義在我這里,即使對方有千萬人,我也迎上前去?!泵鲜┥崾刈o畏之氣的方法,又不如曾子那么扼要、徹底。
孟子基本肯定北宮黝、孟施舍,不過更偏向孟施舍。同時,肯定中有否定,孟施舍也還沒有達到“大勇”水平。而大勇,一定是建立在對正義的自覺之上。也就是說,所謂不動心,就是任何情況下都能堅守心中的正義,無所畏懼,毫不動搖。由此可知,“養心莫善于寡欲”(《盡心下》)之后,“養勇”亦不可少。
讀孟子“我四十不動心”,必然想到孔子的“四十而不惑”(《論語·為政》)。孔子三十歲確立學問、人生方向之后,又歷經十年磨煉、修養,達到“不惑”。不惑,是指心的堅定,不因物質的和非物質的各種誘惑而動搖,不因自然的和人為的各種挫折而屈服。孟子的不動心,孔子的不惑,實質上是一致的??梢钥隙?,孟子的話由孔子那里脫胎而來。
“不動心”,難矣哉!茍如先賢,無他,迎難而進已矣。
(常朔摘自《新民晚報》2018年3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