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淡如菊

孟昭毅

多年前見到紅學泰斗周汝昌先生，實屬三生有幸。至今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可謂“歷歷在目”、記憶猶新。年輕求學期間，研讀《紅樓夢》是必修的課目，周汝昌先生的大名和學術觀點早已爛熟于心，但身為無名后學無緣面見周先生真容，也一直不敢有此奢望，漸至成為多年夙愿。就在我幾乎斷了此念的時候，天遂人愿，機會來了，我任教職的天津師范大學聯合中國紅樓夢學會召開頗具規模的“新世紀海峽兩岸中青年學者紅樓夢學術研討會”，我的同事、著名紅學家趙建忠教授邀我一同前往北京周先生寓所，一方面是問候、拜望，向老先生行弟子之禮，另一方面也懇請周先生出山助陣，為天津師范大學召開這次會議增光添彩。

記得那是在春末夏初的一個朗日的下午，估計周先生可能已經是午間小憩之后，我們二人才來到北京市區一個僻靜的住宅小區。當上樓敲響了先生的房門之后，打開屋門的是周先生很文靜的女兒。由于事先建忠和周先生聯系過我們要來造訪一事，所以我們在簡潔、明亮的客廳里未等多久，周先生就在女兒的陪同下款步走出書房。先生衣著平常，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他面容清瘦干凈，神采奕奕。周先生很高興，聽到我們上午已在中國藝術研究院請到李希凡先生參加盛會的消息以后，他更是表示如果身體條件允許的情況下，一定去天津參加盛會。雖然周先生談話的興致正濃，但考慮到先生年事已高，并且已陪我們聊了不少學界趣事和家常話，我們覺得還是不宜長時間打擾，大約個把小時左右我們就告辭準備回津。臨行前，我斗膽向先生求墨寶一幅，先生欣然應允，并說寫好后交給建忠帶給我，我非常高興，連連鞠躬道謝。歸途中我一直浮想聯翩，周先生在中國紅學界影響甚大，自成一家之言，他的學術個性我略知一二，常常顯示出怒目金剛的堅定，但是在日常交往中他又是如此平易近人、善解人意，表現出光風霽月般的柔和，與他交談往往有如沐春風之感。這種誠信守約、平淡從容的處世態度，流露出一種大化中人的睿智和超脫。

不久就收到建忠轉來周先生寫給我的一幅書法：“人到無求品自高，昭毅先生囑題，周汝昌。”如果說“文如其人”是一種概括，那么“字如其神”就是一種升華，周先生的書法剛勁有力、字形收放自如，選句源于紀曉嵐的老師陳自崖，冰心老人94歲生日時曾自書此聯作為心銘。上聯是“事能知足心常泰”，普適平凡，下聯“人到無求品自高”則起到點旨拔籌之妙，確實達到了“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緣身在最高層”之境界。周先生的激勵和期許令我感動。雖然我和周汝昌先生見面時間很短，事后因其他原因也有書信往來，但先生謙和溫潤的言談舉止，剛柔相濟的人生態度，確實讓我平添了諸多的敬畏和景仰，讓我幾時回想起這些往事，都會有一種揮之不去的“人淡如菊”的感慨。

（常朔摘自《天津日報》2018年4月9日 圖/安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