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勇
作為大師級的畫家,黃永玉創作了很多經典之作。在他看來,每個人生活的實質也許都是一樣的,不一樣的,是對待生活的一顆心。
弘一大師曾倡言:“處世須帶春風。”少年黃永玉遇到大師時恰恰相反,簡直渾身帶刺。當時未滿17歲的黃永玉在福建一座廟前玉蘭樹上摘花,弘一法師在樹下問他:“噯!你摘花干什么呀?”黃永玉年輕氣盛,答道:“老子高興,要摘就摘!”法師請他到屋里坐坐。屋內很簡陋,弘一法師笑著問他:“平常你都干什么呢?……”黃永玉答道:“老子畫畫,唔!還會別的,會唱歌,會打拳,會寫詩,還會演戲,唱京戲,噯!還會打槍,打豺狗、野豬、野雞……”于是二人聊了起來,談美術知識、拉斐爾、達·芬奇、米開朗基羅……四天后,弘一法師圓寂,他給黃永玉留下了一幅書法條幅:“不為自己求安樂,但愿世人得離苦。”黃永玉在廟中號啕大哭。
1953年,黃永玉攜家人入京,進入中央美術學院執教。他曾經歷過多次政治運動,被批判過,被毒打過。他依舊施展藝術家的性情,盡量過得春風滿面,該玩獵槍就玩獵槍,該養狗就養狗,該聽音樂就聽音樂,該談古今名著就談古今名著,該講笑話就講笑話,該到草地上翻幾個筋斗就翻幾個筋斗……他是個名副其實的樂天派,自稱是“無愁河上的浪蕩子”,哪怕身在泥沼,處世也帶春風。
1983年3月20日,年過古稀的中國著名戲劇家曹禺先生的家里突然掛起了一封裝裱起來的批評信,信是小曹禺十來歲的著名畫家黃永玉所寫的,信中黃永玉中肯而犀利地批評了曹禺解放后的創作。“你是我極尊敬的前輩,所以我對你要嚴!我不喜歡你解放后的戲,一個都不喜歡,你心不在戲里,你失去偉大的通靈寶玉,你為勢位所誤!從一個海洋萎縮為一條小溪流,你混在不情愿的藝術創作之中,像晚上喝了濃茶清醒于混沌之中。”黃永玉對曹禺年輕時創作的《雷雨》《日出》《原野》推崇備至,許多臺詞都能背下來,但對曹禺在晚年沒有寫出相應的佳作很不滿意,所以寫了這封信:“我不對你說老實話,就不配你給予我的友誼。”所謂“為勢位所誤”,并不是說,曹禺先生是被追名逐利所誤,而是指曹禺所處的“勢位”,使他無法擺脫政治與行政事務的羈絆,無法擁有一個藝術家獨特的藝術創造精神,不敢寫觸及時弊的藝術作品,這也成為他晚年的莫大遺憾。
作為大師級的畫家,黃永玉創作了很多經典之作。有些評論家給他的畫作極高的評價,對其畫作的寓意進行了高度的闡釋,認為他在創作時,心里就有了一個非常高尚的創作動機,認為其畫作“詮釋了生命的內涵”“傳遞了不屈的生活意蘊”……曾有記者就此當面向他求證,詢問他在創作時是否如評論家所說的那樣,而他卻說:“我作畫就是為了開心過癮,沒有那么多的意義要講。”這樣的直言沒有人為的拔高或降低,展現了本我的個性和魅力。對于那些不大理解他或又不懂他的人,他絲毫也不在意。他總是說:“只要自己畫的畫別人喜歡看就好了,如何歸類并不重要,創新也不是目的,關鍵是要畫出好畫來,不算國畫也沒關系,我沒有閑暇去進行那些爭論,有時間不如多畫些好畫。”
他去潘家園,在一個小店里看到“自己”的畫擺在那里。“我看見他在賣,還要我買,不認得我。旁邊一個老頭認得我說,他就是黃永玉。那個老板有點害怕。我就拍拍他的肩膀說,有飯大家吃,不要緊。”但在京城的黃宅門上,黃永玉則“公然”貼出告示,本人不吃軟,不怕硬,不簽名,不題字,不送畫。對討字求畫者,他也有規定,求字畫一律以現金交易為準,嚴禁攀親套交情,更拒禮品、旅游紀念品做交易。他說,鈔票面前人人平等,不可亂了章法規矩。按尺論價,鐵價不二,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糾纏講價即時按原價加倍,再講價者,放惡狗咬之,惡臉惡言相向,驅逐出院。黃永玉孤傲不遜如此,畫界人士提起每每贊嘆不已。
作為政協常委,開會時,見很多人好話說盡,老爺子一笑:“各位,咱們到這兒來,是來獻計獻策,而不是來獻媚的!”一句話擲地,滿屋子的尷尬和沉默,但之后是掌聲。
黃先生淡看生死,堅決不要墓穴。他說:“海葬適用周總理這樣的偉人,我不是。”他為自己百年之后安排的一個去處——稻田。在內亂年代,被下放勞動到農村,生產隊派給他的任務是為火葬場移送骨灰,每只骨灰盒里只有逝者的幾塊骨頭,黃先生那時就負責將剩下的骨灰送去撒在稻田。結果稻田長勢非常好,結出的稻谷顆粒飽滿锃亮,燒出來的大米飯顆粒大,噴噴香。由此,黃先生收獲了一個真知:骨灰是最好的肥田粉。
(馮忠方摘自《中國國門時報》2018年4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