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筷不添菜

羅海

俺家鄉有句俗話：“添筷不添菜。”就是說，開飯的時候，有客人來訪也好，來蹭飯也罷，統統高高興興熱情招呼，統一地安排各位就近入座。坐好，起身給各位添雙筷子，就盡了地主之誼，算是把客人的肚子給招呼好了。

哪位客人要是幻想主人這時因為你大駕蒞臨，特地再動干戈，下廚為你炒兩小菜，招待你二兩小酒，那一定要失望，沒門的。俺們村的人，去別人家做客一般也不做這非分之想。趕上有一碗殘湯剩飯，估摸著能填飽肚子，就覺著沒白來。

小時候俺最高興的是有客人來。但是，如果在開飯前，早早地客人就來了，像是光來等開飯，父母表面上不顯顏色，內心是不高興的。我揣測，父母不高興，原因是按咱村風俗，客人這么早來，主人就得格外地準備些菜肴，少不得要去村頭張屠夫家割半斤豬頭肉。父母暗地里實在是很心痛失去半斤豬頭肉錢的呀。

俺在上學以后，輕易不敢請同學來家吃飯。有時受了同學的吃請，無法不回請，就磨磨蹭蹭的，瞅準母親把飯菜做好，最好是剛剛把飯菜端上桌，正冒著誘人的熱騰騰香氣，趕緊把同學請到家來。這時，父母看見同學來了，也許是添筷不添菜的緣故，心情沒負擔，會真實地高興，把同學招待得十分熨帖，讓同學都受寵若驚。俺看著，臉上很光彩。

1984年，父母離開鄉村泥土，來到城里。那會兒俺高中畢業，大學沒考上。沒考上的原因，那會兒俺是全怪父母。中學分科時，俺對父母說要讀文科，俺文科不說在年級里數一數二，要考上個把大學，還是有點兒把握吧。不想，父母尤其父親死命不同意，他說只準學理科，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他又說，學文科干嗎，到時像公社里某某光曉得耍嘴皮子呀。

文科理科父母都想到了，就是沒想到大學不是俺家開的。結果，俺把理科考得一塌糊涂，不單沒考上大學，連縣里辦的中專都上不了。成績下來，俺整天對父母發揚從魯迅那里學來的風格，橫眉冷對。那一陣父母每見著俺，是不敢說話的，一臉訕訕地耷拉著頭。他們這樣俺還不解氣，天天邀同學來家做客。奇怪的是，父母好像并不心痛買豬頭肉的錢，咱和同學在房里聊天，他們就忙里忙外盡可能好地招待各路同學。現在想來，第一，如果俺如愿考了文科，就準能考上？第二，那樣對待父母也太過分。想明白以后，咱現在很是慚愧。

不久俺進工廠打工，原以為“添筷不添菜”是小地方風俗，到廠里才知道，在集體宿舍生活，城里這些單身漢竟然全精通這個禮。不但心領神會，更是運用自如。誰請客，或者準備開席，或者已然吃著，就手叉著腰揚起脖子打電話給某某某，說老兄在某某處特專請你開飯局，快來吧。聽的人也明白怎么回事，但不說破，樂顛樂顛趕來，見了一桌的人，拿筷坐下，說俺就知你小子不地道，會對俺有那好事，光嘴上抹油啊。說罷哈哈笑著，端起酒杯大口喝酒。

有人說中國人喜歡虛設的大方，這算不算呢？

（摘自《一杯哲學的茶》現代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