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持續正當時

歷時一個多月的2018年俄羅斯世界杯足球賽日前在莫斯科盧日尼基體育場降下帷幕。這場涵蓋區區32輪比賽的盛會，可說是世界上最高榮譽、最高規格、最高競技水平、最高知名度的足球比賽，與奧運會并稱為全球體育兩大最頂級賽事。根據調查顯示，全球 64%的人口都會關注國際足聯世界杯，高于足球和體育運動本身的粉絲人口。

影響力越大，責任越大。

這樣的關注度，讓國際社會對世界杯注入了太多的期待。持續多年國際足聯腐敗丑聞，主辦國新建場館的勞工、環保以及可持續利用問題，球賽期間引發的社會動亂、性別不平等、民族歧視問題，以及球賽經濟本身對于社會經濟差距的影響等等，都成為了世界杯過程中高度聚焦的話題。

在這百米見方的足球場上，作為活動組織者的國際足聯與俄羅斯世界杯本地組委會，將管理的熱能釋放在何處，不僅決定著球場之內賽事的權威、公平、和諧、精彩的程度和比賽水準的高低，也影響著球場之外政治、經濟、文化與環境的可持續性發展。

目前看來，本屆世界杯的成績單似乎還不錯。世界杯開幕前俄羅斯遭到了西方國家的經濟制裁和政治抵制，俄羅斯球迷在此前足球賽場外的不良表現以及某些西方媒體對俄羅斯人權、治安方面的負面報道，令俄羅斯世界杯在籌備、舉辦過程中備受質疑。然而，最終這場活動不僅被國際足聯評價為“世界杯歷史上最棒的一屆”，俄羅斯民意調查數據也顯示，俄羅斯足球隊在本屆世界杯上的表現讓47%的俄受訪者感到驕傲，另有36%和35%的受訪者分別感到喜悅和尊重。同時，俄世界杯組委會報告預計，2013—2023年即俄羅斯成功申辦世界杯后的10年內，世界杯將拉動俄國內生產總值260億—308億美元。未來5年，還將在建筑和旅游業方面新增16萬—24萬個就業崗位。

回顧世界杯的發展歷程，不難看到，在國際足聯以及歷屆世界杯當地組委會等機構的努力下，世界杯在管理中一次次朝著安全、公平、環保等方向推進，逐步邁入可持續發展的正軌。這對于推動全球體育產業、足球文化以及社會經濟的茁壯與繁華，對于每一位關注與參與到世界杯中的個體來說意義重大，同樣也能給其他的活動，比如四年后的2022年北京冬奧會帶來重要的思考。

什么最重要？

——明確的戰略和管理體系

足球是全球影響力最大的運動，足球對社會、文化、經濟的影響與生俱來。

從20世紀末開始，國際足聯就關注到足球在解決社會問題上的關鍵性作用，并發起“我的游戲是公平的”項目，與聯合國難民署、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共同致力于改善科索沃地區難民生活條件。2000年9月聯合國首腦會議上，世界各國領導人就消除貧窮、饑餓、疾病、文盲、環境惡化和對婦女的歧視商定了一套有時限的目標和指標（《聯合國千年宣言》）。國際足聯于2005年明確將“社會”作為發展目標，設立了第三個支柱，并雄心勃勃地將其稱為“建設一個更美好的未來”。與此同時，國際足聯逐漸意識到大規模的國際體育賽事會對社會和環境產生了巨大的負面影響。

2006年的德國世界杯期間，國際足聯和2006年世界杯本地組委會共同發起了社會和環境運動。這場環保運動被稱為“綠色目標”（Green Goal），這是國際足聯投資40萬歐元的同類減排和抵消項目。

2009年，國際足聯決定，從2018年和2022年國際足聯世界杯的申辦過程開始，將可持續發展作為未來申辦協議的主題。所有投標人都必須提供有關社會發展和環境保護活動的全面資料。

2011年初，國際足聯、巴西世界杯本地組委會和巴西政府代表展開討論巴西世界杯可持續發展戰略，初步形成戰略框架。2012年6月，通過媒體發布了整體戰略并在巴西政府出席里約熱內盧+20的可持續發展會議（聯合國可持續發展會議）時，提出了這一策略。

對此，時任國際足聯企業社會責任部門負責人的費德里科·阿德涅奇（Federico Addiechi）在操盤巴西世界杯的可持續性管理工作之后表示，巴西世界杯成功舉辦最重要的原因是根據專門用于可持續性活動的國際標準和資源制定一項明確的戰略。

這一經驗被完整地延續到2018年俄羅斯世界杯，并且更加科學、完備。相比2014年世界杯制定戰略參照規章以《2014國際足聯可持續性治理》為主，國際足聯道德、行為、紀律等準則、社會責任國際標準ISO 26000以及GRI 3.1等為輔，俄羅斯世界杯以活動可持續性管理體系國際標準ISO 20121：2012以及ISO 26000、AA1000利益相關方參與標準作為主要參考，國際足聯相關標準為輔。而2014年世界杯的管理原則也由問責、道德和反腐敗、透明、尊重利益相關方利益、尊重法律規則、合作、長期方法、平衡變成了責任、包容、透明、廉正、尊重。

有一個細節能夠體現這種戰略改變帶來的變化。在2014年巴西世界杯基礎設施和體育場建設工地發生的嚴重傷亡事故，國際足聯和巴西世界杯當地組委會稱其可持續發展戰略的范圍只擴展到國際足聯和巴西世界杯當地組委會工作人員，沒有考慮到巴西政府、東道國和主辦城市的無數雇員和承包商，因此對這些工人的安全沒有直接的責任，僅僅表示遺憾。而在2018年俄羅斯世界杯前夕，對《人權觀察》雜志以及全球契約組織關于場館建設中的勞工問題的來信，國際足聯可持續發展負責人專門回信介紹了自2016年4月以來，由獨立組織克林斯基學院對2018年世界杯所有體育場建筑工地進行的季度監測訪問情況以及相關數據。

國際足聯和2018年俄羅斯世界杯本地組委會明確，其戰略制定目標是，鼓勵參與籌備和舉辦2018年世界杯俄羅斯的各方在促進可持續發展方面發揮積極作用，并確保相關要求、承諾和期望在活動舉行期間得到滿足。

從2013年10月到2015年4月，國際足聯和2018年俄羅斯世界杯本地組委會用四個階段來制定可持續發展戰略：首先是針對國際足聯世界杯要求、投標承諾和監管文件的分析，列出了48個可能相關的可持續性主題。第二是對2018年俄羅斯世界杯可持續發展背景分析，第三是重要性和影響程度分析，最后是通過利益相關方協商確認戰略。最終確定了經濟、社會、環境領域的九個關鍵問題（健康安全；體面工作和能力建設；包容與公平；社會發展健康生活和運動遺產；場館綠色建筑標準；運輸、碳、能源和廢棄物管理；風險減少和生物多樣性保護；道德商業實踐；本地經濟發展）和25個關鍵績效目標。

在2018年世界杯治理架構當中，不同于2014年的世界杯中由國際足聯的CSR部門來管理可持續性工作，國際足聯要將可持續性貫穿整個世界杯，將活動管理周期包括六個階段：戰略與愿景、授權、計劃、發展與監控、執行與結束。國際足聯世界杯項目管理的基礎是國際足聯的項目管理和知識傳遞過程（PM&KT;），通過三個目標，六個階段和四個項目管理來實現。該過程為每個項目團隊提供了管理項目的標準方法，促進項目計劃、監視、執行和結束。每個項目團隊在開展項目時被要求遵循本政策規定的原則和可持續發展目標。比如在制定和撰寫項目章程和項目計劃時，每個團隊都應審查所有可持續性目標，以評估其可交付成果如何影響這些目標；在執行項目和準備項目報告和匯報時，每個團隊都應監控并報告其實施的可持續發展措施的結果；每個項目團隊負責項目的可持續性維度，確定與項目最相關的目標，并以一種積極的方式為實現這些目標做出貢獻，2018年世界杯的可持續發展團隊將提供全面的指導和支持。

這種管理方式帶來的結果之一是，針對包容與多樣性、綠色場館建設、利益相關方參與等，國際足聯網站分別在不同時期發布了相關的進展報告。其中綠色場館報告已經發布了4份，較為完整地展示了俄羅斯世界杯期間的11個主辦城市中的場館建設的規劃以及社會、環境帶來的影響。對于受到質疑較多的場館建設中的勞工、環境等問題，這些報告及時展示了最新的進展。

也正是在籌辦本屆世界杯期間，國際足聯大會批準了其內部管理中的改革方案——國際足聯委員會取代執行委員會，負責制定該組織的總體戰略方向；總秘書處將監督有效執行該戰略所需的業務和商業行動；國際足聯將確保更大的財務透明度，主席、所有理事會成員、秘書長以及獨立的常設和司法委員會的相關主席現在將每年公布他們的個人薪酬。這些管理改革與2018年俄羅斯世界杯期間在透明度上的工作保持一致，取得了一定的效果：

2015年7月，發布利益相關方參與的報告，發布可持續戰略

2015年10月，發布可持續性管理政策報告

2016年3月，發布2015年綠色場館報告

2016年底發布2016年1-10月期間的綠色場館報告

2017年10月，發布廢棄物管理報告、第三份和第四份綠色場館報告

2018年底計劃發布2018年俄羅斯世界杯可持續發展報告

主宰還是主持？

——不可忽視利益相關方溝通和參與

在本屆世界杯上有個鏡頭令人印象深刻：現任國際足聯主席詹尼·因凡蒂諾坐在普京和沙特王儲之間，翹著二郎腿，談笑風生。這某種層面上映射了這個全球最富有權勢的組織一直以來的形象和地位。盡管腐敗纏身，前任國際足聯主席布拉特卻依然能夠全身而退。不過，從本屆世界杯的表現來看，國際足聯似乎已經不再傲慢。

受到腐敗、欺詐、內幕交易等事件的打擊，合作贊助商們紛紛擔心自己的聲譽會因與國際足聯的合作關系而受到傷害，表示重新評估其合作關系，有措辭強烈者，還提出會考慮不再贊助國際足聯。與此同時，在2014年巴西世界杯上出現了騷動和抗議活動，也讓國際足聯認識到，應該“通過更早地確定涉眾參與過程，并使關鍵涉眾更好地了解我們的進展，從而加強我們在可持續性過程方面的溝通，進而改進涉眾參與過程。”（引自2014巴西世界杯可持續發展報告）

為此，本屆世界杯中，國際足聯也不再僅僅聚焦在長袖善舞的足球交際，在組織上更加注重利益相關方的訴求，開始加強其溝通和參與。

在2018俄羅斯世界杯可持續性管理戰略制定過程中，不僅有國際足聯和當地組委會在俄羅斯聯邦政府的密切合作和參與，以及俄羅斯和國際上在這一領域的頂尖專家，并且，2014年9月到2015年3月，國際足聯和2018俄羅斯世界杯當地組委會，與組織者、勞工、參與者、贊助商、社區、供應鏈、觀眾、足球相關組織、聯邦和地方當局開展了一系列的利益相關方溝通活動，邀請了51個外部組織參與利益相關方參與活動的第一階段——可持續發展戰略制定，其中47人回答并提供反饋。最終讓戰略符合國際標準的要求，并且讓利益相關方和公眾容易理解。對于利益相關方提出的減少引言和引言對所有利益相關方和公眾的技術性，以便更好地理解；包括更多有關利益相關方參與計劃的資料及監察及報告；增強對于實施策略的時間表的透明度等建議進行了改進。

與此同時，2018俄羅斯世界杯在籌辦期間，對于利益相關方提出的質疑給予了有效的回應以及改進。在前文中提到的國際足聯在針對《人權觀察》雜志以及全球契約關于場館建設中勞工問題的回信中表示，體面工作經過監控系統得到了有效監控，證據之一是，克林斯基研究所在第四次和第五次監測訪問期間發現，在上次訪問中發現的問題中，大約有80%已得到糾正；通過國際足聯和2018年世界杯當地組委會與相關公司、主要承包商和執法部門密切合作，2016年4月在頓河畔羅斯托夫的建筑工地發生的勞資糾紛問題，員工在員工會議上表達了他們的擔憂之后，員工們在10天內得到了未支付的獎金。

再比如，Fare network機構多年來在俄羅斯開展反歧視工作，并發布了2015-2017俄羅斯足球歧視事件的報告，與俄羅斯少數民族團體和足球利益相關方參加并組織了若干公共會議和研討會。報告顯示，在這一組織的推動下，俄羅斯當局從完全否認轉變為理解該國面臨的一些問題，并任命了反種族主義檢查員。

創新不是目的

—— 一切為了可持續

首屆無煙世界杯、首次引入視頻助理裁判（簡稱VAR）和反歧視監察員、首次應用由甘蔗中提取的乙烯制成的三元乙丙橡膠做官方足球、決賽中首次使用人工合成草皮球場……

相比以往，本屆世界杯上出現了許多創新性的舉措，值得關注的并不是這些創新本身，這些創新的背后所推動的文化、技術進步以及整個社會的發展進程，才是世界杯能夠帶給世界最重要的價值。

VAR的應用是詹尼·因凡蒂諾自2016年上任以來為打擊腐敗與黑哨等問題推出的一項重磅舉措。在這套中央視頻回放系統當中，視頻裁判團隊包括一名視頻助理裁判和三名視頻助理裁判助理，另外，四名視頻回放專員將協助視頻裁判團隊，從現場攝像機拍攝下來的各種角度中篩選出有用的信息，減少爭議判罰和錯漏判、保證比賽公平。

雖然縱觀整個比賽過程中，不乏因裁判員人為因素沒有引入VAR的意見造成的比賽爭議，但是VAR本身能夠實現裁判結果99%的正確性得到了廣泛的印證。至少截至6月19日，視頻助理裁判在結束的14場比賽中的7場比賽罰出點球，都沒有遭到球迷的抗議。即便對于阿根廷隊與冰島隊戰平、德國隊不敵墨西哥隊這樣的“冷門”賽事，球迷們也將更多注意力放在比賽本身，球隊技戰術運用是否合理、主教練排兵布陣有無破綻的技術性討論，這無疑有助于足球運動的健康發展，這也是國際足聯應用VAR改革措施的成果。

作為多屆世界杯可持續性管理工作的負責人，費德里科·阿德涅奇認為，四年一屆的世界杯由于各個舉辦地的地方條件如國家的規模、能源供應網絡、基礎設施或現有的法律法規的不同，因此每屆世界杯可持續性重點議題的選擇以及解決方案都有所不同。比如，移民文化融合的問題可能被認為是德國足球方案的一個重要的主題，在南非和巴西的艾滋病教育和預防暴力則更重要。而本屆世界杯中種族歧視似乎是俄羅斯世界杯當中最大的地雷。根據反種族歧視組織Fare network統計，僅2016-2017賽季，俄羅斯聯賽中共有89起事件與種族主義和極端右翼主義相關。

幸好在本屆世界杯當中，在國際足聯、Fare network協調下，引入了“反歧視監察系統”，讓140名比賽觀察員和350名比賽專員接受了新系統的培訓。在比賽場內安排三名“反歧視觀察員”，分別來自對局的A隊、B隊以及精通球迷文化的中立觀眾，他們的職責不是觀看比賽，而是監控場內雙方球迷的行為舉止。倘若賽場內發生歧視性事件，他們將提供證據，協助國際足聯紀律機構進行調查。國際足聯還規定，裁判有權在歧視行為發生時，暫停、推遲甚至終止比賽。目前看來，這種反歧視監測系統在球場內起到了一定的震懾作用，不僅墨西哥球迷因為對德國球員諾伊爾辱罵涉嫌歧視的詞語遭到監測與警示，這屆世界杯大放異彩的法國球員姆巴佩也并未因為膚色原因遭到嘲諷，而成為了最佳新人。

拭目以待

——腐敗、場館利用……

目前，主辦國俄羅斯雖然被各國眼饞為“一本萬利”，但是從2009年取得主辦資格到本屆世界杯中有幾次比賽VRA的失靈，針對2018年世界杯本身的腐敗問題的質疑依然此起彼伏，而歷屆大型賽事當中都出現的場館可持續利用問題也被認為是本屆世界杯即將面臨的重要挑戰，2014年世界杯主辦國巴西的場館就面臨著使用不足、維護不善和虧損。

在2018年俄羅斯世界杯期間舉行賽事的12個體育場中，只有6個是全新的，是為世界杯而建的，而其他的則是翻新。12個體育場中的6個將是俄羅斯超級聯賽俱樂部的所在地。但是，薩蘭斯克（Saransk）的新體育場——舉辦世界杯的最小城市——在世界杯結束后，在經濟上最不可能可持續發展。

薩蘭斯克位于莫斯科東南650公里（400英里）處，有30萬人口，是俄羅斯最貧困的城市之一，大部分居民每月只能掙1.5萬盧布（240美元）。雖然一些看臺可以拆除，這將使其容量減少到3萬人，但對于一個小城市來說，這仍然是一個大地方。雖然市政府不必償還俄羅斯聯邦預算中的建設成本，但要支付每年2億至2.5億盧布（314-393萬美元）的運營成本。此外，維護成本最高的薩馬拉的體育場每年需耗資高達800萬美元。

無論結果如何，暫且期待接下來俄羅斯當局對這些問題探索出更好的解決方案，畢竟根據戰略，國際足聯和俄羅斯世界杯當地組委會對于其開展的可持續性管理尚未結束。

編輯|羅曙輝 shuhui.luo@wtoguide.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