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學之路（中篇小說）

一

夜已深，陳忠翻來覆去睡不著，還有兩天他就要回國了。他索性起身穿衣，沖了一杯咖啡，在房間里踱來踱去，細品苦苦的味道，思緒萬千。

他想起了八年前，他的碩士導師哈市大學夏方教授到哈市機場送他時留下的話語：“小陳呀，出國就靠你自己了，爭口氣，學成后一定要回來在咱國內做研究，在國外做的再好都是人家的。”

兩年前，他的大學同學、相處了五年的女朋友劉星離他而去。當初，他通過夏方教授的關系，把劉星從一個偏僻的小縣城調到哈市大學。之后，在他的努力下，劉星來到美國。誰承想，這個曾經患難與共的劉星來到美國的第三年，思想發生了迥異的變化，開始厭倦陳忠單調寂寞的工作方式，反而鐘情于洋人的開放與浪漫，不久淪為一個美國老頭的情人。陳忠得知以后，無論如何，承受不了這樣的事實，他撕心扯肺地大哭了一場，整個內心世界面臨崩潰。

一年前，陳忠在某國際著名刊物發表了三篇學術論文，并應邀參加了國際生物技術學大會，并做了主題報告，其超前的學術思想引起了世界各國科學家的關注。

一周前，陳忠收到昔日恩師、日前已是哈市大學校長夏方教授寄來的邀請信。信中介紹了近幾年哈市大學的變遷，描述了他本人銳利改革的不懈努力和求賢若渴的急迫心情。同時，校方已研究通過，希望他能回國參加學校新時期的建設，并承諾在生活和工作方面給予他豐厚的待遇。如此的熱情洋溢，字字含金，陳忠感受這盛情之重，禁不住淚流滿面。

他理解自己的導師。夏方教授是我國著名的生物學教授，培養了大量的學生，桃李滿天下。他以其個人卓越的領導才能，贏得了全校師生的一致好評，是大家公認的魅力校長。

已經是凌晨兩點了，他毫無倦意，習慣性地搜了一遍電子郵件，一封哈市大學校長辦公室秘書甘梅的來信，孤獨著等待開啟。甘梅來信中提到他此次回國的日程安排，諸如機場接站、回母校后的領導接見等等，同時特別強調，夏校長將親自去機場迎接，并于當天在學校舉行歡迎宴會。

此時此刻，陳忠更加興奮，他感到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在激勵他，只有前行，不能后退了。

回國時，陳忠的導師維斯教授專程到機場送行，彼此分別，戀戀不舍。維斯教授拍著陳忠的肩膀說：“陳，近幾年，你的工作是我實驗室最好的。通過你的努力，我們實驗室取得了很大的成功，真的希望你有機會再回來，我的實驗室隨時對你敞開！”

陳忠緊緊抱住維斯教授，不停地點頭。此時，他太激動了，難以言表。他怎能忘記正是這個可敬的維斯教授對他的悉心培養，才使他多次登上國際講臺，發表了許多高水平的研究成果，也是基于維斯教授的熱情關照，確保了他在他的實驗室持續工作八年，人生有幾個八年呢？

眼看就要離開維斯教授，陳忠滿眼熱淚，揮一揮手，轉身而去。

這邊已經花甲之年的維斯教授心情沉重地搖了搖頭，看著自己心愛的弟子就這樣走了，期待的眼神隨著陳忠身影的遠行而去。

二

這一天，晴空萬里，秋風瑟瑟。

飛機緩緩降落在哈市機場，不遠處地面上稀稀拉拉的人影晃動，顯得格外冷清。陳忠隨著人群走出機艙，深深吸了一口涼氣，無暇欣賞變化了的風景，急忙向外奔去。

不一會兒，陳忠推著重重的行李車出來了。大老遠，他就望見了自己的夏老師，頭發已經斑白，但絲毫也沒有改變他那高大挺拔的男子漢形象。站在夏老師身邊的那位俊俏的姑娘一定就是甘梅了吧，他想。

正當他愣神的時候，夏校長輕輕地喊他的名字，他抬頭一看，夏老師已經來到他的身邊了。

“夏老師，讓您久等了……”陳忠太激動了，說著說著，聲音有點哽咽。

剎那間，夏校長溫暖的雙手緊緊地握住了他，然后，給了他一個輕輕的擁抱，并說道：“小陳，辛苦了！”轉過身來，夏校長介紹說，“小陳，這是我的秘書甘梅，平時是她給你寫信聯系的，你們認識一下吧。”

陳忠稍作鎮靜，穩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急著點頭示意。此時，甘梅已經伸出纖細的右手，大方地說：“陳老師，很高興見到您。夏校長經常給我們提起您，終于把您盼回來了。”握手完畢，她稍作彎身，雙手將鮮花送到了陳忠的面前，“這是夏校長的一片心意，特地歡迎您凱旋歸來的。”

陳忠接過鮮花，端詳著花的顏色，喜聞著它的芳香，一種久別的溫暖涌上他的心頭，此時無聲勝有聲。

大家說笑著走出大廳，備好行李。汽車迅速駛出機場。

行駛了約兩個小時，便到達哈市大學。夏校長建議在大門口停車，好讓這個歸國博士欣賞一下母校的新貌。

陳忠看到這個坐落在海濱城市的大學今天是如此的面目一新，完整的校園立體圖呈現在眼前，他似乎看到了一幅憧憬已久的美麗畫面，感受到生機勃勃的大治景象。新修的大門寬敞氣派，校內園林景觀錯落有致，金黃色的銀杏葉和鮮紅色的楓葉，隨風飄落，把校園點綴得色彩斑斕。不遠處的行政大樓莊嚴矗立，左邊的圖書大樓和右邊的科研大樓互為映照。

他欣賞著，贊美著，心中燃燒著的希望，正如冉冉升起的紅日將要照亮天空一樣。

三

當晚，在夏校長的精心安排下，學校的各位校領導熱情地接見了陳忠，讓剛剛歸來的陳忠博士體會到“親不親，故鄉人”的熱情和溫暖，以至于忘記了長途顛簸的疲倦。

深夜，陳忠躺在國際培訓中心寬敞的宿舍里，靜靜思索著，無法入眠。為了調整一下緊張的思緒，夏校長安排陳忠休息幾天。第三天，基本倒過時差了，陳忠就再也坐不住了，決定找夏老師談談。

陳忠悄悄來到了夏校長的辦公室外，發現里面正在開會，大家爭論的聲音很大。

夏校長說：“前不久，大家還在反映科研大樓的建設問題，這么快就出現基地塌方，以后的任務更為艱巨，那將會是什么樣子？請王副校長注意查一查，到底是地基問題還是設計問題？我們決不能就此姑息。否則，百年大計，毀于一旦，責任重大，誰能承擔得了呢？我們只有從內心深處筑成一道防腐的長城，才能從根本上抵制各種各樣的‘塌陷！”

聽到這里，陳忠退后了幾步，轉身敲門來到了隔壁的秘書室，這里正是秘書甘梅的辦公室，只見那里窗明幾凈，文件、報紙、書籍收拾得井井有條。

甘梅一看陳忠來了，忙著倒了一杯熱茶，說：“陳老師，夏校長的會很快就結束，您可以在這里先看看報紙。”說著，把熱茶送到了陳忠的手中。

陳忠謝了一聲，端起茶杯，卻沒心思看一眼報紙，眼瞧著甘梅說：“謝謝甘梅，你來這里多久了，什么專業畢業的？”

“五年了，新聞寫作專業畢業。”甘梅答道。

說著說著，夏校長進來了。

夏校長將陳忠領進自己的辦公室，兩人坐下以后，談了起來。

夏校長說：“最近，我太忙了，很多業務上的事情已經來不及關心了。從現在開始，我的實驗室就由你負責管理了，我只做名譽主任，日常工作由你主持吧，我實在是沒有精力照管太多了。”

陳忠說：“謝謝夏老師對我的信任，我剛回來，缺乏國內工作經驗，很多的事情不明白，還需要您的指導呢。”

夏校長笑了笑，慢慢地說：“小陳，一切慢慢來，不要著急。你還年輕，還是那句話，達則兼及社會，窮則獨善其身。雖然我們改變不了社會，但你一定要學會適應社會，要理解我國的國情，不要隨波逐流。我老了，未來希望還要寄托在你的身上。無論如何，我會支持你的工作，徹底改變目前重形象輕人才的現狀。”

隨后，當著陳忠的面，夏校長打電話給有關處室的領導，一再強調：“人才就是生產力，沒有人才也就沒有大學！”不一會兒，校科技處處長張志教授、人事處處長劉偉教授、生命學院院長趙稷教授前后來到了夏校長辦公室。

張志教授面帶笑容地說：“陳忠博士，夏校長多次向我們提起你，我也注意到你在國外做出了很有影響的成果，因此，我們希望你能成為一個帥才，帶領千軍萬馬，為我校帶來新氣象！你有什么問題盡管講，我們會盡心幫助你的。”隨后，劉處長、趙院長都寒暄了幾句便告辭了。

接下來，陳忠一一走訪了多年不見的老師們，聽他們講述了學校的新變化。

陳忠的大學同學，如今是哈市科普生物技術公司老總的高大偉，召集了所有在哈市工作的同學們歡聚一堂，專門出面為陳忠接風。此時此刻，友情瞬間閃耀出的萬丈光芒，讓陳忠感受到這人間真情的巨大引力。

幾乎一周的時間，應酬完畢，陳忠靜下心來，思考未來的生活，渴望著新的開始。

四

陳忠悄然回校，如此難得的人才，給生命學院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繁忙。在學院趙院長的組織下，學院精心安排了一場陳忠專題學術報告會。

會后，夏校長召集所有的工作人員與陳忠進行了學術討論，陳忠用淺而易見的觀點闡述了“科學研究如何著眼現在與未來”的道理。這次見面會，時間雖然很短，卻讓年輕的研究生們激動不已，希望就在眼前。他們覺得夏教授和陳博士的默契合作，似珠聯璧合，大有一種改天換地的恢宏氣勢，騰空而起。

這樣一來，陳忠的心情穩定了。為了更好地開展工作，陳忠向學校領導書面匯報了自己施展才華的一些想法和要求。他提交了一份洋洋灑灑兩萬字的書面報告，詳細比較了中美項目管理與大學辦學理念的差別，提出了自己開展研究工作的若干思路。

這份報告最早交給夏校長。出于全局的考慮，夏校長特意召開了校務會，各位校領導交換了意見，肯定了陳忠熱情于學校發展的若干思路。

得力于夏校長的呵護，陳忠信心更足了。

經過夏校長的同意，陳忠開始設計本團隊發展的長遠規劃，一方面，他大膽采用國外開放式實驗室的有關規則，打開了團隊合作的新局面；另一方面，他收集了大量的背景材料，著手大型實驗設備的購置工作。

就這樣，短短三個月的時間，陳忠一刻也沒有停息過，他在哈市跑遍了，勝似一團火。

可就在這個時候，夏校長因病住院了。他太累了，每天生活沒有規律，晚上休息時間尚不足五個小時。醫生吩咐夏校長必須住院，他的心臟承受著前所未有的壓力。

陳忠望著夏老師面黃肌瘦的樣子，不由得一陣陣心酸。陳忠心中有數，夏老師身體嚴重透支，他必須積極挑起管理實驗室的重擔，決不能讓夏老師再過度操勞了。

秘書甘梅也來看望夏校長了，她悄悄地告訴陳忠，前一些日子，夏校長為了吸引他回國，多次在會議上力挫群雄，闡述人才戰略的深遠意義。今天，夏校長是累病的，如何讓這個大學早日發達起來，是他最重的心病。

現在，陳忠似乎感覺到甘梅的話中有話，校領導在認識人才的問題上存在著分歧，這是否預示著未來的道路充滿曲折與崎嶇呢？他想了很多。

五

陳忠主持著實驗室的工作，事無巨細，整天忙得不亦樂乎。

半年之后，他申報的儀器設備專項在夏校長的直接關心下有了進展。

突然，有一天，科技處處長張志十分熱情地邀請陳忠在豪華富麗的京華酒店吃了頓夜宵。

張志故作鎮靜地表白：“陳忠博士，我很欣賞你的能力，特別是在夏校長的實驗室工作，很有前途。你的到來，夏校長如虎添翼。不過，這次設備專項的事情非常棘手。你剛回國不久，很多國內的事情你不了解，如果你同意的話，前期的準備工作我可以幫你跑跑，以后在設備引進方面，我樂意幫助你。”

陳忠先是感激了一番，之后，犯了糊涂。他不明白為什么張志這樣示好？因為設備專項僅僅是有了進展，還沒有審批下來呢。何況，設備的事與張志毫無關系。

然而，設備引進按照規定必須走正當渠道。陳忠感到疑惑，問道：“設備引進還八字沒有一撇呢，你有妙招，難道還有什么捷徑可走嗎？”

張志不自然地笑了：“我可愛的陳大博士，設備引進需要辦理采購招標，那么多的廠家，你怎么選擇用哪家的呀？”

說起這些，陳忠的頭都大了，他感覺簡單的問題復雜化了。“那怎么辦？”他問道。

張志神秘地說：“就交給我做算了，關系就是生產力，這方面我熟，保你滿意的，再說了，你的實驗室又是夏校長實驗室，無論如何，我得盡全力。”

在張志一番狡辯之末，陳忠便滿口答應了下來。

過了不久，張志告訴陳忠，只要陳忠按照他的意圖去做，按時填表上交就成，設備引進的事情就可以這么簡單地搞定了，如果他樂意的話，哈市精英設備進出口公司的張總想請他聚一聚。

陳忠婉言謝絕了邀請，不過，他表示，將如期提交有關材料。

不久，陳忠把有關設計方案交給張志，同時簽訂了一份合作協議，設備引進的事情由他們兩個人共同負責完成，其中陳忠負責文件起草與設備驗收，張志負責設備招標與引進。

自從與張志的深入接觸之后，陳忠心里總是感到有點別扭，怪怪的，難以傾訴。

六

回國快半年了，陳忠就這樣忙忙碌碌地工作著，他執筆申報的幾個重大項目，至今下落不明。他沒好意思直接找夏校長談，這回就直接找到了科技處張志。

張志答應帶陳忠去哈市項目局就申請項目的事情專門作一次請示匯報。

按照約定時間，張志帶著陳忠一起來到了哈市政府大樓，位于八樓的項目局局長宋飛親自接待了他們。

宋飛知道他們的來意，略帶關注的口吻說：“你們辛苦了，上報的材料我看過了，具體項目管理人員告訴我，項目本身的意義還是很大的，按照理論看，確實有點超前，但尚需要研究，不過，類似的工作已經有了。我的意思是能不能搞出什么技術或者產品來，沒有產品就像一張空頭支票。當今的研究必須著眼于未來，具有輻射和帶動作用，這種虛無縹緲的理論研究讓人看不到希望，你們要注意項目的到位要有一個過程，需要上級審批，需要專家考察，特別需要你們冷靜。”

陳忠耐心聽著，他明顯感覺到自己申報的項目與領導的要求有很大的差距。因為作為戰略性研究項目往往不是先出產品的，沒有科學的理論指導，就沒有科學的實踐。陳忠想了很多，走神了。

坐在一旁的張志若無其事的東張西望，沒有一點焦急的樣子。他與宋飛太熟了，既是同學，又是老鄉，但這個底細陳忠并不知道。其實，哈市大學項目的事情，張志是了如指掌的，他具有呼風喚雨的本事，說你的項目行就行，不行也行，反之亦然。

宋飛瞪了一眼張志，轉移了一下視線，有意識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官氣十足地說：“張處長，陳博士，我還要出席一個開幕式，對不起，以后再談吧。歡迎你們下次光臨。”

七

那天下午，宋飛直接去了哈市高新技術開發區，他要為哈市鼎盛生物技術公司開業剪彩。同時，夏方校長、哈市副市長周俊也去了。

夏方、周俊和宋飛緊挨著坐在主席臺上，宋飛把剛才會見陳忠的事情向夏方嘮叨了一番，然后叮嚀夏方以后只要你打一聲招呼就是了，沒有必要讓別人跑了，形式審查與項目落實是兩碼事。

夏方的心咯噔一下子，他想，陳忠怎么沒有說一聲呢？

周俊是夏方在黨校學習期間的同學，主抓哈市科教。剪彩完畢，夏方把周俊叫到一旁，告訴他最好是約個時間，準備把陳忠介紹給他，以期引起重視。就這樣，周俊愉快地答應了夏方的要求，雙方決定次日下午即可見面。

第二天下午，陳忠西裝革履與夏方一起來到了哈市會議中心，周俊正在三號廳等待他們。陳忠謹慎地遞上自己的名片，周俊上下打量著這位一表人才的留洋博士，十分謙虛地說：“陳博士，我聽夏校長說，你是一流的人才。我和夏校長是十多年的老朋友了，你是夏校長的學生，從夏校長的為人師表，我就知道你也是一個難得的人才。現在，我們不談業務，看看你的生活上有什么問題沒有？需要我幫助的，就不要客氣。晚上，我們一起吃晚餐。”

陳忠趕緊回答：“周市長，我一切都好，謝謝您的關心。”

整個下午，他們暢所欲言，陳忠心里沒有一點拘束感，他感覺周俊副市長就像和藹的夏校長，也像慈父一般。

當晚，周俊做東宴請了他們，并特別邀請了剛開業的鼎盛生物技術公司老總莊如女士。莊如十年前留學于英國劍橋大學，現從事生物制藥工作。剛剛成立公司不久的莊如沉浸在歡喜之中，尤其今晚的聚會，聚齊了哈市生物技術界的巨頭，她無比地興奮。陳忠也十分激動，他不時地用英語和莊如聊侃，似乎找到了國外留學時的感覺，那種美妙只有他自己知道。

回家的路上，夏方想起了昨天宋飛的話，他提醒陳忠以后項目的申請要小心，特別是具有知識產權的項目申請更要注意保護，哈市項目局的一些人不作為，凡事要多留神，項目申報有很多不確定的因素。

短短的幾句話，讓陳忠“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了”。

八

隨著時間的延長，陳忠的思路漸漸明朗起來。

沒幾天，張志陪著國家教育部的領導來學校視察，借機他們參觀了夏方校長實驗室，陳忠負責具體接待。

陳忠詳細介紹了實驗室的建設和面臨的實際問題，有關領導高度肯定了前沿性研究的階段性成果，指示盡力支持研究工作，建議學校下一步盡快拿出更完美的建設方案來。

在上級領導的直接關心下，陳忠更加信心百倍。他急忙張羅項目建議書和可行性報告的撰寫，同時要求學生集中精力匯報最近的研究進展，經過一個月的努力，五萬字的項目書出來了，其中包括可行性論證和潛在的市場前景分析。為了鄭重起見，陳忠特意署名項目主持人為夏方教授。

完成了這份報告，陳忠如釋重負，順便告訴了張志。

張志急忙從陳忠手中得到了這份項目書，他捧著厚厚的項目書，暗自樂了。這將是他向夏方校長顯示的一大招牌，言外之意就是沒有他的努力，這個項目是沒戲的。

張志帶著這份報告直接找到了夏校長，便迫不及待地向夏方擺功，反復強調這次項目申請的重大意義。

張志說：“夏校長，前一段時間教育部有關領導參觀您的實驗室，大家給予了很高的評價，后來我提議追加一個項目。這不，項目書已經出來了，請您過目審核。”

夏方聽后深感疑惑，說：“張處長，項目書的事情讓你費心了，陳忠也和我講過了，只是我因為忙，還沒有審閱全文。我看還是讓年輕人上吧，項目書是陳忠執筆的，就應該請他作為主持人。他的事業就是我們的事業，我們應該做人梯，這樣才能引得來人才，留得住人才。”

說完，夏方仔細審閱了項目書的全部內容，然后把主持人夏方的名字輕輕一勾，更換為陳忠的名字，沒有做任何解釋。

張志看后，不禁地打了一個冷顫，他意識到醞釀多時的美夢一下子變成了泡影。

回到辦公室，張志百無聊賴。他想起設備引進的事情了。他隨即打電話給他在招標辦的朋友，詢問設備招標的事情，朋友告訴他基本辦妥之后，他舒了一口長氣，馬上決定和陳忠一起談談。

晚上，張志約陳忠來到裝修別致的富豪酒家，兩人坐下來邊吃邊說。張志把話茬引到設備招標的事情上，宣稱項目將馬到成功。令陳忠不解的是這么簡單的事情，為什么還要在這么豪華的飯店說？

說著說著，兩個陌生人進來了，張志忙著介紹這是他的朋友，一位是企業老總張總，一位是招標辦工作人員王科長。不過，感到奇怪的是，張志并未介紹他們的名字。大家一邊喝酒，一邊聊天，設備引進的事戛然而止。就這樣磨磨叨叨的一個晚餐，讓陳忠感到非常的煎熬。

晚飯后，陳忠蔫蔫地獨自回家，張志他們一溜煙去了陽光娛樂城，繼續戰斗去了。

一周之后，陳忠主動出擊，向張志了解最近提交的項目書的進展情況，張志十分不自然地解釋道：“實在對不起，項目還需要學校批，等一等吧。”

“那還要等多久？”陳忠問道。

張志說：“大概一個月。”

“有希望嗎？”陳忠又問道。

“努力一下吧，現在還沒有把握。”張志說。

這個“努力”讓陳忠百思不得其解，他知道為了這個項目已經好久沒有輕松的心情了，難道還有什么努力不夠嗎？當時張志肯定了項目書的內容，那是因為主持人是夏方校長，如今，主持人更換了，問題自然就來了。這是陳忠始料不及的。

陳忠覺得不妨咨詢一下莊如，便立即給她打了電話。莊如聽到陳忠的電話，甭提有多高興了。她希望盡快能見陳忠一面。

眼看就是午飯時間了，陳忠也感覺很餓。雙方約定就在哈市大學附近的東方酒家見。

沒多久，陳忠看到了不遠處風姿綽約的莊如姍姍而來，心情好了許多，或許因為他們太有共同語言了。莊如大方地點了酒菜，焦急地問陳忠：“出了什么事情嗎？”

“沒有。最近申請項目的事情沒有一點進展，很是頭疼，您知道我們在國外的時候，沒有這么多繁瑣的手續，這整天的磕頭作揖求爺爺告奶奶的，哪有心思做自己的學問呀！所以，我想請教于你，看看有什么好的訣竅？”

“你剛回來，了解得很不夠，需要磨練。我經受得多了。這個年代，如果自己不爭氣，就是氣死了，也沒有人可憐你，知道嗎？所以，我們必須努力，求人不靠人，要靠自己。俗話說，十年磨一劍。我們經歷相似，所以應該有同樣的機會和命運才是。”

“所以，我們要慢慢適應是不是？這就是我們所追求的事業和生活？”

“前人告訴我們，過程是復雜的，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但愿我能幫上你。”

聽著這番話，陳忠心里暖洋洋的，他感到有必要和莊如合作，同時為這種真誠而感動。

“那么，莊如，我們有可能合作嗎？所以想請你好好的指點指點。”

“那好呀！有時間的話，我請你去我的公司考察。然后看看有什么合作的事宜。”莊如愉快地答道。

吃完午飯，莊如送給陳忠一個漂亮的禮盒，微笑著說道：“這是我一個小小的禮物，回家后再看。以后，有什么事情盡管說，我會盡力幫助你的。”

陳忠高興極了，此時，他已經無法表達自己喜悅的心情，只是激動地說：“真誠地謝謝你莊如，盼望下次見！”

眼前的莊如在陳忠的心中就像天使一樣，瞬間就要飄逝了，他茫然了。

九

這幾天，陳忠太忙了，還一直沒有來得及打開莊如送他的禮物。下午快下班的時候，甘梅給他打了一個電話，想請他一起去華美西餐廳吃晚飯。陳忠愉快地接受了邀請。

這次赴約，甘梅特意仔細打扮了一番。

甘梅隨身帶來了一盒生日蛋糕，上面清晰寫著：祝陳忠生日快樂！

天哪！整天忙碌的陳忠竟然自己忘記了今天是他的生日，甘梅怎么知道的呢？

他好奇地問：“甘梅，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的？謝謝你的好意！”

甘梅說：“我復印您個人護照的時候，留意了您的出生年月日，所以，今天我特意給您祝賀生日的，生日快樂！”

哇！陳忠一點也沒有想到，這么一個心地善良的姑娘，他好激動。

“甘梅，我回國后這么久，還一直沒請你吃過一次飯。說實話，我希望我們能成為好朋友。從機場你去接站見你那一面開始，我知道你是有心人。你之所以在校長身邊工作，不是因為你俏麗的容貌，而是因為你內在的善良與外在的氣質。從某種意義上說，你代表著一個形象，如果讓我選擇咱校形象大使的話，我一定選擇你。”

“是嗎？謝謝你的夸獎。”

陳忠的一番闊論，讓甘梅感受到這個看起來書呆子形象的洋博士竟然很內秀，出言不凡。

陳忠雙手合掌感謝甘梅，他告訴甘梅這是一個特別難忘的生日。

陳忠歡喜地回到家中，小心打開莊如送給他的禮物。十分精美的外包裝里面有一盒金帝巧克力和一個信封，信封內有一封信和一張五十萬元的支票。

信中娟秀的小字寄托著莊如一顆善良的心，內容寫道：

陳忠：

我這樣做，或許讓你受驚了。從那天晚上我們的初次見面，你給我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我想我們應該有緣成為好朋友。

陳忠，這張支票還只是一個數字，面值和人的價值沒有任何關系，只能作為你個人使用，千萬不要送給那些腐敗分子，那些人不值！

最后，盼望以后我們能真正合作起來。

莊如 即日

此時，陳忠的心復雜極了，他想到自己孤單一身的生活或許該改變了。面對這樣兩次美好的遇見，他失眠了。

十

一連好幾天，陳忠都找不到張志，他心里好煩。因為項目的事情，張志了如指掌，他有通天的本領，可以讓你的項目無限度放大，也可以讓你的項目始終不見天日。

好不容易，陳忠終于發現張志整日躲在他的實驗室里鬼鬼祟祟，他預料張志在隱瞞著什么。他輕輕敲開張志實驗室的門，張志急忙遮擋，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陳忠提高了警惕，一個堂堂的大學教授，一個處長，能做什么呢？

陳忠直接就問：“張處長，找你好難呀！項目的事情怎么樣了？還有設備引進的事情也該有進展了吧？實驗室正在等著設備呢。否則，領導考察實驗室的時候就沒有什么好介紹的了。你想想看吧！”

說完，陳忠就生氣地走了。

張志頭出于心虛，頭也沒抬起來，出了一身冷汗。

陳忠清楚，張志研究的內容與自己的課題有類似之處，同時他注意到近段時間張志的成果和論文出奇的多，特別是他當了處長之后，這些成績如雨后春筍，一夜之間就爆發起來了。

出于好奇與敏感，陳忠開始懷疑張志了。

不久，大型設備陸續到貨，忙得陳忠跑前跑后的，哪還有心思考慮張志詭秘的事情。眼下最著急的是迅速驗貨，之后調試、培訓、上崗。為此，他調動了實驗室的年輕骨干，告訴他們一律不許私自拆卸。因為他擔心設備的數量、配件是否齊全。

就在這個關頭，意料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陳忠的學生發現一篇剛剛發表在國外某著名刊物的文章，與該實驗室研究內容十分類似，署名正是本校的張志。學生悄悄地告訴了陳忠，陳忠再三叮囑學生，只管做自己的試驗，并且要一絲不茍認真去做。回到了實驗室，他安下心來仔細察看了那篇署名張志的文章，不看便罷，一看便不得了。

陳忠根據他多年的工作經驗，那篇文章的技術難度是非常大的，至少有多年的經驗積累才能提出那樣的一個命題，完成它則需要特別先進的技術裝備。論文中有一個致命的錯誤，就是方法中“偷梁換柱”，使用了不當的試劑；更為蹊蹺的是，這篇論文的技術思路與他前不久申報項目中的技術路線竟是驚人的相似。這個超前的研究思路，張志的所有學生加起來也是搞不出來的，何況張志他自己根本沒有時間查閱文獻，也沒有時間做試驗，更談不上出什么學術思路？那么，這個文章的問世意味著什么呢？就這么簡單嗎？就這么巧合嗎？

陳忠想起了夏方校長曾提及的重視知識產權問題，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十一

自從張志在那個著名的國際刊物發表署名論文之后，國內各大報紙及時進行了跟蹤報道，這意味著張志領銜的研究跨向了一個新的高度。這樣，他就有充分的理由向領導表功，暗示著在哈市大學我就是大牛，他盼望已久的美夢實現了，也就是說張志即將成為名人。

接著，在張志的建議下，學校組織了學術研究制高點戰略討論會，作為處長的張志興高采烈地主持了這次討論，在這樣一個場合，他把這種中國特色的“權力利益共同體”式的樣板戲表演得淋漓盡致。

討論會一開始，張志便振振有詞，抒發了自己多年來的夙愿。張志一番套話，贏得了與會代表熱烈的掌聲。

此時，坐在后排的陳忠，無論如何，也舉不起來自己的手，好像鉛灌了一樣的沉重。

在這個節骨眼上，陳忠心力交瘁，積勞成疾，大病了一場。

陳忠躺在校醫院的病床上，望著白白的天花板，心里感到無限的惆悵，眼睜睜地看著流淌的液滴，就像一顆顆眼淚落在他傷痛的心口上。他故意隱瞞自己住院的消息，以減少不必要的麻煩。

心細的甘梅知道了陳忠住院的消息，每天晚上都抽時間陪陪他。不經意間，甘梅流露出一些抱怨。原來校內一些風言風語，領導之間的爾虞我詐，同事之間的推諉扯皮，自然也就在陳忠的心里發酵。

陳忠慢慢療傷，可這心中的痛苦無人知道，他自己苦心經營的設備引進和項目申報進展不大，未來的希望竟然越來越虛無縹緲。他認識到這個世界充滿著虛假、孤寂和無奈，心情變得更加沉重，越想越難過。

想當初，中科院邀請他加入“百人計劃”，一些著名大學邀請他加入“特聘教授”，但他拒絕了。他要發揚恩師的榮耀，在恩師的支持下，安心作自己的學問，畢竟母校還有熟悉的環境和熱心的師友，工作起來就容易得多。可是，這近兩年的忙乎，不僅近期目標沒有實現，還整天疲憊不堪。他問蒼天，希望在哪里呀。

陳忠覺得自己很窩囊，但又不好意思和別人說。白天，他的學生們輪流值班，把有關的研究進展慢慢和他匯報；晚上，甘梅就輕輕地陪他說話，盡量找輕松的話題聊聊。

陳忠情緒逐漸好轉，他開始失去耐心。不是嗎？“世間事，從來急，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于是，不顧醫生囑托，他著急辦理了出院手續。

出院之后，生命學院院長趙稷教授通知陳忠迅速上報申請“哈市杰出青年基金”。三天之后，陳忠如期上繳了報告。申報成功與否，他并不在意，也就沒有當回事去找人溝通，這事情就過去了。

幾天之后，陳忠開始忙著清點設備，一邊校準，一邊培訓，忙了整整一個星期沒有回家，晚上就在實驗室里打個盹湊合一下。檢查最后一批設備的時候，他發現內外標示明顯不一致，大立體木箱內裝的是另外一件設備。更為惱火的是，這件設備是和多件設備一起配套使用的，沒有它，缺乏精確的配套，好幾臺大型的設備不能正常使用，就是廢鐵一樣輟在那里。這個問題的嚴重性與戰爭中炮彈里裝著沙礫冒充炸藥一樣，耽誤大事呀。

他發愁了，脾氣開始上漲，恨不得見誰就和誰急。怎么辦？該找張志談談了。

陳忠滿臉愁容地來到了張志的辦公室，就把設備引進的事情問了個透徹，特別提到設備問題的責任必須由張志負責。

張志萬萬沒有想到竟會出現這樣的事情，如果陳忠告訴夏校長的話，以后怎么辦呀？他感覺問題嚴重了。

張志馬上和負責設備招標的王科長聯系，不料，招標辦公室的人員告訴他，那個王科長前幾天接受了“雙規”。另外，那個設備進出口公司的張總失蹤了，已經無法聯系了。

此時張志傻了，這么昂貴的進口設備就這樣七零八亂的，該成何體統？如何收場，他沒有一點主意，他恨不得把手中的電話線扯斷，恨不得一下子把桌子拍碎，恨不得追上那個張總狠狠地扇上幾個耳光。

陳忠看出了破綻，沒有再僵持。“就這樣吧，張處長，抓緊處理吧！但最好是有個結果，好盡快使用這批設備。否則，責任重大，誰也脫不了干系。”說完，就走了。

陳忠站在十字路口，不知道怎么走了。

十二

天有不測風云。突然，陳忠得到非常吃驚的消息，夏校長被免職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聽覺，便向甘梅取證，最終還是證實了這一點。當晚，他一個人喝醉了，這如夢一樣的人生，反復無常讓他難以面對。真是屋漏恰逢連雨天，天算還是人算？

過了幾天，陳忠好不容易見到了夏方老師。夏方依然榮光滿面，絲毫沒有顯示出任何的不良影響。陳忠太想知道有關免職的原委了，夏方只告訴他，這是組織安排的。

很快，校黨委書記萬江兼任校長。

夏方的退位讓陳忠感到陣陣的心痛。之后，雙方進行了一次長談。夏方感到實在是對不起陳忠，自己當初許諾的話還沒來及兌現就不再執政了。陳忠明白老師的意圖，坦然告訴老師，將盡全力維護老師形象，把實驗室工作做得更好，把學術研究搞得有聲有色。

這下子，夏方多少有一點放心，特別叮囑陳忠說：“小陳，很多的事情是復雜的，就像作詩，工夫在詩外，你還年輕，要沉著冷靜，辦事悠著點。”

陳忠聽著老師的話，感受到世態炎涼，前途披靡。這個時候，他提醒自己應該減少一些鋒芒，增加一點韌性了。

這對于一個年輕的知識分子來說，加強鍛煉將是一個新的主題。

十三

經受這樣的一段考驗，陳忠重新振作起來。

不久，美國的維斯教授給他來了一封信。維斯告訴他他當初設計的實驗現在有了新的進展，轉基因疫苗有望很快變為現實。所以，維斯建議他迅速在中國開展此項工作。

陳忠得到這個消息，高興極了。當天下午第一時間就把有關的信息告訴了夏方教授，同時通知實驗室全體人員，迅速準備材料，以便及早把有關的研究結果在第一時間發表出去。

其實，在維斯教授來信之前，陳忠早已經安排了有關的試驗，因為他掌握著核心技術，一旦疫苗研制成功，其工業化生產的前景就太樂觀了。

另外，陳忠把這個消息告訴了甘梅，兩人一起共進了晚餐。甘梅透露出新任校長的作風與前任校長夏方有很大的差異，有的時候，她簡直無法接受新校長的獨斷與霸道。

自然而然，甘梅的心中有了陰影，失去了當初那樣爽快的心情。陳忠沒有好意思追問細節的內容，只是安慰甘梅，希望她繼續干下去。如今他們是同病相憐，淚向一處流。可以說，夏校長這棵大樹倒了，他們有點心涼了。

不久，陳忠的大學同學張釗從日本留學回來探親，他們有近十年沒有見面了。張釗大學畢業后去了日本東京大學留學，六年前博士畢業之后從事與陳忠類似的研究工作。

這次回來，張釗順便到母校哈市大學作了兩場報告，陳忠特地召集高大偉出面，請哈市的大學同學和張釗好好的聚了一次，大家喝酒聊天，陳忠幾乎忘記了剛剛發生的一切。

然而，陳忠遇到的設備難題，只能由張志出面解決，他不得不催促張志馬上想辦法。

不巧，張志馬上就要陪宋飛一起出國了，兩周之后回來。

為此，陳忠心急火燎，他與莊如聯系。恰好，莊如的公司剛剛引進了幾臺高級設備，正要運轉。這之前，莊如引進設備的事情非常順利，畢竟她在這里工作的時間長，同時對進出口公司的業務比較熟悉，再加上都是公司行為，簡單的處理過程，為莊如公司的蓬勃發展提供了保障。

經過商定，雙方達成協議，陳忠便派自己的學生去那里進行部分試驗，莊如熱情地支持了他，滿口許諾免費使用設備。

陳忠真是萬分感激，他出于情面，主動提及上次莊如送給他的那筆款一直未動，因為他覺得無功不受祿，只是暫時保存了起來。

陳忠的學生在莊如公司進行的試驗非常順利，學生高興地匯報了研究進展，陳忠卻心煩意亂起來了。

陳忠想起了夏方曾經提醒他關于注意保護知識產權問題，他不得不考慮試驗的內容不是在自己的實驗室單獨完成的，所以自己就不能獨享產權。特別是涉及到一些技術機密，而這些技術正是企業夢寐以求的，那么，莊如上次慷慨解囊，如此熱情支持，是不是有什么打算呢？

十四

兩周過去了，張志陪著宋飛回來了。張志急忙找到陳忠，告訴他將盡快彌補過失，這是他沒有料及的事情。

在這次出國的途中，張志突發靈感，計劃邀請宋飛組織一批專家去陳忠的實驗室考察，試圖以上項目的理由說服陳忠，千萬不要在設備的問題上糾纏不休，要給自己留條后路。

表面看來，張志理屈詞窮，他在盡力幫助陳忠。而實際上，張志是當面交心背面笑。原因很簡單，設備出了問題，陳忠的下一步試驗無法開展，這不僅會打擊陳忠的積極性，而且有利于他自己在短時間內“超越”陳忠。

在一個晴朗的周末，張志陪著宋飛等人一起專門參觀陳忠的實驗室，夏方教授出差沒有在場。

陳忠很早就作好了準備，他進行了近二十分鐘的詳細講解，在場的專家頻頻點頭，肯定了陳忠超前的思路與可行的技術方案，聽得迷迷糊糊的宋飛作了最后的總結。

隨后，在張志的安排下，每個人拎著一份考察材料和咨詢費走了。

就這樣，結束了一次非正式考察，陳忠稍微喘了一口氣，他總是覺得事在人為，上對得起天，下對得起地，中間對得起良心。

一個月之后，學校人事處處長劉偉教授十分遺憾地告訴陳忠，上次申報的那個人才基金項目泡湯了。劉偉邊解釋、邊安慰陳忠說，其中主要原因主要是資助數量有限，得有先來后到之分，更主要的是陳忠還年輕，以后還有希望。因此，他建議陳忠明年繼續申報，拍著他的肩膀說：“畢竟你還年輕，我會支持你的，好好干！”

其實，陳忠根本沒有在意此事，因為夏方留下的那筆經費還可以抵擋一陣子。他壓根兒也沒有想到，人才基金評審同樣需要關系，正好切到了他的痛處。他聯想到陳景潤，如果放到現在的話，陳景潤絕對不會是什么杰出的人才，因為他的研究既沒有關系，也沒有產品，更談不上效益。

十五

一晃就到圣誕節了，在美國過慣了洋節的陳忠約了莊如，這正是莊如求之不得的事情。平時，莊如的應酬很多，一些冠冕堂皇的假話說得多了也就沒有味道了，他喜歡陳忠的善良與耿直。

兩個人一見面便輕輕擁抱，似久別的親人。他們來到熱鬧的華美西餐廳，一邊享受豐盛的美味，一邊欣賞歡樂的音樂。席間，他們互相問寒問暖，沒有提起試驗的事情。

回到家中，陳忠收到了美國老板維斯教授的來信，除了祝福圣誕快樂以外，希望陳忠明年出席在美國舉行的一次國際會議，建議他開始著手準備，同時歡迎他隨時回來，期待著與他的重逢，這邊的實驗室隨時都對他開放著。

不久，有人舉報，張志實驗室在國外發表的另一論文有抄襲嫌疑，其中張志仍是通訊作者。其實大家不清楚，張志添油加醋般把國內業已發表的論文拼湊在一起，從而造成了他在國外發表論文的躍進。這種論文躍進與利益劇增“比翼雙飛”，成為哈市大學內部的笑談。

不料，舉報張志論文造假的消息到了學校便銷聲匿跡了。校方經過慎重研究，擔心涉及到學校在社會上的影響和張志本人的聲譽，就粉飾太平過去了，總算沒有引起什么波浪。

眼看就是新年了，學校到處張燈結彩，一片喜洋洋的景象。此時的張志卻有點灰溜溜的感覺，減少了前些時日的風光，那些籠罩在他頭上的光環一下子黯淡了許多，與幾日前的他有著天壤之別。

陳忠忙乎著實驗室人員的新年聯歡，暫時把張志發表論文中的問題，以及在設備招標中存在的貓膩忘記了。他詳細詢問了研究人員在莊如公司工作的情況，目的是暗里了解一下技術機密泄漏沒有。學生告訴他一切很正常，沒有什么秘密可言。他才放心下來。

沒有幾天，莊如特別抽出時間陪陳忠來公司參觀，寬敞的車間、干凈利索的實驗室、訓練有素的技術人員，讓陳忠大開眼界，他知道自己研究局限于理論前沿的陣地，還缺乏與企業合作的平臺。這個時候，知識產權在他的心中的地位提高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高度，時間就是效益的至理名言在他的胸中彰顯了，任務顯得急迫了。

陳忠開悟了，他感覺必須要找到了一條新路，不能再遲疑了，不能，絕對不能！這條新路關系到他的學術生命，關系到他的一生。

十六

設備引進的障礙，深入的試驗無法開展，新的技術思路還被擱置，這樣的痛苦，對陳忠來說，是世界上最大的痛苦。

陳忠實在忍無可忍了，便直截了當地向張志再一次深談有關設備引進遺留問題，此時的張志已經是一籌莫展了，朋友“雙規”的“雙規”，跑的跑了，他只答應陳忠設法追加設備經費，重新購置。

沒有多久，陳忠萬萬沒有想到，這個論文造假的科研處長竟然先發制人。畢竟夏方不是校長了，張志說話就不像原來那么客氣了。“什么？設備引進的事情是大家的事情，我已經盡力做了。”

陳忠無可奈何又轉移到項目的事情上，張志變臉了，他沉著臉，沒有一點表情，慢慢說：“如果你愿意的話，無論設備引進還是項目申請，你就親自找找看，我沒有時間陪你。”

其實，陳忠一點也不清楚，宋飛暗中操作，已經將陳忠申報項目中的一部分經費偷偷撥付給張志了。起初，張志利用手中的權力將陳忠申報的項目改頭換面，重新進行了組裝，然后，宋飛批了條子，就這樣簡單，張志得到了一筆可觀的經費。這里哪來的專家研究和組織考察？而這個陳忠，自始至終除了犧牲口舌和時間、浪費了許多心血以外，一點經費的影子都沒有看到。他被蒙在鼓中，依然盼望項目落實的曙光。

面對著種種無奈，陳忠親自出面，再一次找到了宋飛，這個大腹便便的宋飛靠著老板椅，蹺著二郎腿，滿口的官腔：“陳博士呀，項目的事情，我們研究過了，只是呢，今年的經費已經撥付完了，明年再說吧，實在抱歉啦。”

聽了這樣的話，陳忠一點脾氣也沒有。張志的扯皮，宋飛的狡詐，兩個人的雙簧，把陳忠折騰傻了。

這個時候，陳忠相信只有自己奮斗的重要性了。他試探到處走走，先后去了教育局、財政局、人事局，但幾乎是碰了一鼻子灰回來，原因很簡單，臉不熟，咋辦事？在那些人眼里，他不過是一只奮飛的麻雀，拼命歸拼命，一無所獲。而坐在高堂之上的官僚們哪里會知道陳忠的鴻鵠之志。

陳忠想起了莊如送給他的支票，那么一點錢，不能送給腐敗分子，作為科研用的話，少之又少。于是，他向莊如咨詢項目申報的事情有沒有訣竅，莊如間接告訴他：“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這八個字讓陳忠更加糊涂，不解向誰訴呢？

十七

無奈，陳忠再次和張志談，陳忠說：“張處長，我拜讀了您最近在國外發表的論文，但是我總是覺得方法有一些不對頭，不知道你察覺沒有？這可是一個真偽和聲譽問題。”

張志聽后，十分反感，不耐煩地說：“陳博士，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論文有否問題只能由同行專家說，我以為你是朋友，你怎么竟然敢以偏概全呢？論文是做出來的，你怎么知道我的方法就是錯的呢？好好想想吧，如果不是我過去支持你，你怎么會有今天？真是恩將仇報呀！”

不出意料，陳忠的話激怒了雄心勃勃的張志，這個大處長哪能安心，他在暗里較勁，要尋機報復陳忠。

春節過后，新的學期開始。在一次學校的校務會上，張志首先把設備引進遺留的問題推辭到招標公司當事人的身上，人不在了，自然就沒有證據了。其次，把陳忠申報項目的落選歸結為前期基礎積累不夠，盲目跟蹤等理由。他極力偽裝自己，極盡狡辯之力，將有關自身問題推脫得一干二凈。

此時此刻，陳忠已被逼到了無路可退的地步，外行欺騙內行，領導們無法適從。正在陳忠準備向學校反映張志實際情況的時候，甘梅找到了他。

甘梅滿臉愁容地告訴陳忠，她的心情很不好，一些領導忙著虛偽的事情，讓她有點失望。她十分難過地告訴陳忠，她準備出國了。

陳忠有點難過。心痛未消之時，甘梅又突然離去，讓陳忠的心如空中飄逝的彩帶，沒有著落，沒有方向，沒有目標了。

甘梅走的時候，陳忠悄悄地去了機場。在這個時候，陳忠能抽出時間來送她，是一種報答，也是對甘梅的一個安慰，畢竟甘梅對陳忠是一往情深，而陳忠也不是視而不見，這個送別在這個時候顯得格外溫馨和甜蜜。人的一生就是這樣，只有用心人才會懂得珍惜，值得呵護這份感情。緣來緣去，莫非是前生前世的一個約定？

陳忠幫著甘梅推上行李，送她來到安檢門口，輕輕的拍著甘梅的肩膀，道了一聲：“多保重，勤聯系。”

說完，陳忠把一個精美的信封送給了甘梅，再三囑咐甘梅不要愧對自己，無論如何，學會堅強，忍受不了就回來。

看到陳忠如此熱情真誠的樣子，甘梅激動得幾乎就要哭了，盡管她認識的朋友很多，但此時陳忠特地送她，難能可貴。“好的，請一切放心。”

看到甘梅激動的樣子，陳忠的心也不舒服，理解自己的人就這樣孤單地走了，這是什么樣的人生？

分別時刻，兩個人都很激動，甘梅眼巴巴看著陳忠，在淚水模糊的視野中消失了，心里有萬般的滋味，不知道這個路有多長？

上了飛機，甘梅輕輕地打開那個小小的信封，里面有一封道盡離別之情的信和一張長城國際卡。

甘梅讀著短短的信，感受到無限的溫暖。

而遠遠看著甘梅的離開，陳忠心里失落了很多，這個時候，他明顯多了一份牽掛，多了一份惆悵。

十八

事情總得有個終了，世界上的事并不總是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陳忠覺得該和張志攤牌了，就把心中想的如實地說了出來。這回，張志沒有生氣，他盡可能安慰了陳忠，陰陽怪氣地告訴他這是暫時的困難，這個世界上哪有一帆風順的呢？

陳忠不服氣，說：“事情總得有一個了斷，你實驗室里那檔子事，我是清楚的，剽竊欺騙都是暫時的，你不要以為你的那一點聰明就有什么了不起，我不說，總得有明白人說，一切讓時間去說話！”

張志聽后，一反常態，大發雷霆說：“陳忠，希望你放明白些，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就這樣，兩人吹胡子瞪眼，不歡而散。

事后，陳忠找到了學校的有關領導，想如實反映張志論文造假的情況。可是，張志是領導心中的紅人，因為那篇文章給學校爭了光，他們哪里能聽陳忠的那一番話，他們以忙自己的事情為由打發陳忠回去了。

畢竟紙里包不住火，張志論文造假的事情還是讓國外媒體關注了。事實就是事實，張志論文造假的事情就在學術界開始擴散起來，事情鬧大了，當地報社記者如獲至寶，他們接二連三涌向學校，企圖得到第一手資料。可是，校宣傳部的有關領導在上級授權的情況下，不敢擅自發表意見，張志本人也趁機躲了起來。

事情往往真是這樣，禍不單行。張志論文造假丑聞一波未平，校方又接到通知，那個被“雙軌”的負責招標的王科長交代了近年來張志參與不平等競爭招標的具體情況，可疑數字很大。因此，紀檢部門馬上要求校方展開對張志的調查。

為此，校方不得不組成了一個調查小組。在一番嚴密的調查之后，結果表明，就張志經手的招標項目金額高達數千萬元，如此大的數額，竟然滴水不漏，那么他與那些企業老總之間密切的交往又為哪般？這個處長憑什么渡過了一道道關卡？

恰好，那個失蹤的精英設備進出口公司張總找到了。他在監察部門的審查下，如實反映了向張志等人贈送設備費回扣問題；同時揭露，他還向宋飛等人進行了商業賄賂，從中獲得好處多多。

這下子，問題可就大了。此時的張志、宋飛等人成了一條繩子上的螞蚱，演繹了一場“官商勾結”的現代劇。

一杯沉靜下來的濁水總是會渾的。監察部門正在辦理此案的時候，這個哈市大學基建處處長出事了。最近幾年學校的迅速擴張，基建過程中房地產開發出現了問題，科研大樓基地的坍塌與此有密切的關系。由此牽扯了一大批人物，其中包括學校那位主管基建的王副校長。

就這樣的一個攤子，學校的師生們感到失望。他們希冀的學校安定發展幾乎成了空話。

面臨這樣的一個局勢，黨委書記兼校長萬江再也坐不住了。他火了。他非常明白，穩定壓倒一切，沒有一個良好的工作環境，一切都無從談起。于是，他立即張羅會議，分成科研調查小組和基建調查小組。經過研究，分管科研調查小組組長的是夏方，負責鑒定張志論文的真偽。

盡管夏方不再擔任校長了，但他的社會影響還是很大的，特別是他為人正直是大家信得過的，也是做人最重要的資本。

夏方相當為難地接受了這樣一項特殊的任務，他十分清楚這件事情屬于自己過去下屬的問題，但他明白必須回避私人問題。為此，他請示有關領導，特地從國外邀請一些專家來，以示公平，同時可以請他們做一些學術報告，也是開展學術交流的大好機會。這樣的請示，很快得到校方的批準。

兩周之后，外國專家和幾位國內的教授組成了專門調查小組。他們就張志的論文進行了審核，專程考察了他的實驗室，調查了有關的工作人員，查閱了有關科研記錄。

張志好久不去實驗室了，他的辦公桌上的塵土厚厚的，攤在桌面上的一些書面材料破損了，污跡處處。令調查人員十分吃驚，他們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張志，竟然衰敗到這個地步。

經過連續一周的審核，結果證明，張志在國外發表的一篇論文數字造假，一篇論文有嚴重的方法錯誤。

最后，調查小組形成文字材料上交學校，有關成員在上面簽了字。這件事情就這樣水落石出了。

然而，學校一時拿不出主意，該如何處理張志呢？學校是懲前毖后，治病救人，還是一竿子打到底呢？

十九

宋飛接受賄賂的問題查出來之后，很快就被“雙規”了，項目局一些人接受調查，一部分人撤職調離，成為當地一件要事，撕裂了那些偽裝者的畫皮。

張志在收受回扣上的問題也是一清二楚，接受刑事審查已不可避免了。

面臨這紛紛擾擾的變化，陳忠一點也沒有震驚，他忙于準備一場國際會議的報告。

很快，陳忠赴美國出席國際大會。非常巧的是莊如也要參加，于是兩人約定同時前往。

在這次國際大會上，陳忠精彩地匯報了自己的最近研究進展，那個超前的學術思路與系統的研究結果，遠遠地領先了世界，就像田徑場上的勇者，令與會人員大開眼界；而落落大方的莊如簡明扼要地報告了他們研發新產品的臨床效果，同樣也受到關注。

會后，他們沒有多停留，陳忠拜訪了維斯教授和他的實驗室，之后迅速回國。在飛機上，陳忠突然像變了一個人，他悟出了很多，但莊如絲毫沒有發覺。

二十

二人載譽而歸，出于謹慎，陳忠沒有多在公共場所露面，他悄悄找到了夏方教授，把這次會議的事情詳細地匯報了一番。然后，告訴夏方，他準備立即辭職，然后去莊如的公司開展工作，只是還沒有和莊如商量。

夏方思索了半天，然后說，

“小陳，如果你覺得去公司發展更有利的話，我尊重你的選擇，畢竟那里的環境更為寬松，莊如這個人還是不錯的，穩重大方，我看可靠，你有沒有考慮個人的事情，你兩個人的條件還是很般配的呀！”

陳忠看自己的老師這樣的理解自己，樂了，說：“夏老師，說實話，我舍不得離開這里，畢竟咱們開拓的事業剛剛起色，但學校最近的浮夸風氣讓我無法再待下去了，否則，過不了五年，我們再先進的學術思想就變成垃圾了。我感覺莊如公司的環境條件還是不錯的，目前我們研究的理論與實踐結合起來將是了不起的事情，所以，我選擇辭職。不過，請老師您放心，學生管理和實驗室的事情，如果學校允許的話，我還要堅持帶下去，畢竟這里與莊如公司在同一個城市。至于我個人的問題，我還沒有考慮呢。人家莊如是大家閨秀，咱配不上人家。”

說著說著，夏方也笑了。

之后，陳忠找莊如把自己的想法談了談，莊如那個開心呀！想當初，莊如送他禮物和支票就是想把他的心拴住，然后把他吸引過來。這個莊如洞徹事理，有富貴的家庭背景，一生都很順利，就是在婚姻大事上遲遲未做決定。這個陳忠的到來，似乎點燃了一點希望。她是多么希望陳忠能加盟她的公司，越快越好。

談妥之后，陳忠告訴莊如，他立即準備有關的事宜，但是雙方協定要暫時保密。

陳忠回來緊張地張羅著研究生的畢業答辯，眼看就要送走一批學生了。學生們的畢業論文忙得他團團轉，熬過了好幾個通宵。看到這些學生的成長，他感到高興，耕耘了，便有收獲。

不久，陳忠收到了甘梅的信，這個遠在德國的甘梅時刻在關心著陳忠的生活。

他知道甘梅想的是什么，一個心地善良的女孩子，看到了陳忠的心靈深處。他覺得只有安慰和善待這顆年輕善良的心，才會使自己感到舒服一些。

次日，陳忠向學院趙院長上交了辭職報告，趙院長極力挽留，并和他舉行了一次長談。看到陳忠的決心已定，趙院長不由得嘆了嘆氣，說了一句話：“咳，這是什么世道呀！”

二十一

幾天之后，陳忠當著夏方老師和其他實驗室成員的面，宣布了自己辭職的事情。當天，大家聚了一次晚餐，歡送陳忠。

此后，陳忠便告別各位老師和研究生，去莊如的公司上班去了。

陳忠來到公司，莊如把自己一直在公司兼職的技術部部長的位子交給了陳忠，陳忠開始了新的生活。

偏不湊巧，就在陳忠到公司報到不久，一個出乎意料的消息來了。哈市大學的萬江校長因為負責基建的王副校長等人的違紀問題，不得不引咎辭職了。

這個時候，哈市政府決定合并哈市的幾所大學，新校名仍為哈市大學，主校區就在原哈市大學。經過研究決定，提名原哈市大學校長夏方教授為第一任新哈市大學校長。

如此喜從天降，不僅是陳忠沒有想到，而且夏方也沒有想到，熟悉他的人說，這就是天意吧。

對于這樣的消息，陳忠感到高興，自己的老師終于重見天日來領導新的哈市大學；不安的是，自己剛剛離開那里，這山望著那山高，心里七上八下的。莊如的企業再好，還只是一個私營企業，在國內的地位遠遠不如大學，以后前途未卜呀。

陳忠的心里充滿了矛盾，怎么辦呢？

二十二

夏方重新執掌哈市大學，任務比過去艱巨多了。他需要拿出大量的精力平衡各個校區之間的關系，同時要座談、走訪、匯報，但是人才強校始終是他的辦學招牌，他開始張羅英才。

不久，在陳忠的建議和推薦下，他的好朋友張釗從日本留學回來，接替了陳忠原來的工作，負責實驗室的日常管理。這樣，張釗和夏校長實驗室的全體人員奮斗在一起。基于張釗有豐富的科研經驗，到了實驗室，一切得心應手，他除了吸收陳忠管理模式的精華以外，與周邊的關系處理得相當融洽，大家看到了新的希望。

陳忠在公司干得熱火朝天，幾乎忘記了給甘梅寫信，直到積壓了很多的信件，他不得不回信了。他讀著甘梅最新的信：

陳忠，我從網上得知夏校長擔任新的哈市大學校長了，這是庶民的勝利！

夏校長忙起來是不要命的，你要多關照。同時，研究的事情你無論如何也要認真細致，工作出成績。

陳忠，明年我就會拿到碩士學位，如果順利的話，三年之后博士也應該沒有問題，你愿意讓我繼續深造嗎？如果你希望我現在回國，我就聽從你的命令，立刻回國。

陳忠，你知道嗎？此時此刻，有你陪我，這些學位對我來說都已經沒有意義了。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最寶貴的不是學位，不是榮華富貴，不是盛名厚利，而是你我都該珍惜的尊貴的愛！我們所企求的不是一張張虛無縹緲的支票，而是活生生的有價值的人生。

此時此刻，我多么多么地希望就在你的身邊，為你的所思所累奉獻一份力量，讓你感受到這人世間最好的溫暖。可是，這遠在千里之外的思念夾雜著與日俱增的苦痛，你體會到沒有？很久沒有了你的消息，除了擔憂，除了心痛，除了瘋狂，還會有什么？

世界上的一切都在變，但我唯一希望的就是你的那顆炙熱的心不要變。

讀著這樣的來信，陳忠難過地哭了，他萬萬沒有想到在他人生的道路上遇到這樣的一位腹心相照的知己，那么善解人意，那么體貼入微。

陳忠抑制不住自己激動的心情，連忙給甘梅回了一封信。

甘梅收到陳忠的來信，越來越感受到日子的煎熬。她不停地等待陳忠的消息，給陳忠寫信，希冀忙碌的陳忠能放松心情。

陳忠沉醉在這個千里之外的愛的幸福里，還是讓敏感的莊如看出來了，口直心快的莊如便逗陳忠：

“陳大博士，有什么喜事呀！別忘記告訴我，你要好好工作，小心我扣你的薪水。”

陳忠反倒更開心了：“莊老總，別再激我了，現在我去哈市大學，夏校長依然收我，你說怎么樣？”

是呀！莊如想起來了，夏校長仍然在到處吸引人才呢！如果不小心，把陳忠得罪了，就前功盡棄了。所以，莊如準備重用陳忠，給他一個寬松的工作環境。

二十三

陳忠和甘梅的關系越來越近，莊如對他們的關系略知一些。因為甘梅遠在他鄉，自然就沒有什么。可同時，莊如逐漸對陳忠好感起來，她覺得陳忠似乎越來越貼近了她心中的白馬王子了。

于是，莊如委婉地把這樣的歡喜心情告訴陳忠。

“陳忠，每天和你在一起工作，我感到很開心，我們能否一輩子在一起呀？”

“好呀，我也想呀！”陳忠調侃道。

“不過，我可是認真的，我想知道我在你心中的位置，告訴我好嗎？”

“一個可敬的老板，一個可愛的朋友。”

“那你的意思是……？”

“別人無法替代。你幾乎是一個完人，生活有情趣，事業有作為。”

聽了這番話，莊如的心美滋滋的。

不久，莊如提名陳忠為公司的副總經理。這下子陳忠的壓力就更大了，只有做好，不能失敗。

兩個人商議決定，莊如負責外面的應酬，陳忠負責內部的技術開發。磨煉了這么久，陳忠有了用武之地，找到了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的感覺。

半年之后，在陳忠的親自設計下，第一批新的高效抑制病毒活性的疫苗產品正式問世，小白鼠藥理試驗證明十分有效。接著，醫院臨床證明，依然有效。此時，陳忠提醒莊如馬上申請技術發明專利。

莊如自然高興得不得了，先請陳忠好好地吃了一頓西餐，說了一番感謝的話，申請發明專利的事情也就耽擱了起來。并且，莊如高興地告訴陳忠，公司快要上市了，也就是說莊如公司的生意更大了。

面對著一次次成功，陳忠絲毫沒有放松謹慎的神經。

就在此時，哈市大學一些別有用心的人開始嫉妒陳忠和莊如之間的默契合作，懷疑他們擁有的技術產品，甚至向監察部門反映陳忠把哈市大學的高新技術轉移到了莊如的公司，言外之意是莊如的公司擁有了不該擁有的知識產權。

這些帶有惡意的宣傳不僅在哈市大學內炒得沸沸揚揚，而且監察部門也要準備立案。因為這個新產品的問世，其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非常的可觀，遠遠好于市面上的所有產品。很多的人眼紅了。

莊如此時十分清楚，如果立案調查的話，一些媒體會蜂擁而至，誰也無法保證報道的準確性，夜長夢多，有可能出現新的問題。顯然，擺在目前最好的方法是還原其真正的面目，洗清冤屈。其實，她和陳忠明白，這些無中生有的謠言純粹是無稽之談，因為別人太嫉妒他們的成績，恨不得把他們的命運扼殺在成功的搖籃里。

然而，畢竟是陳忠，這個聰明絕頂的博士。他有了絕好的主意，兩人對視了一下眼色，雙手合掌，同聲道：“好，就這么辦！”

二十四

夏方校長現在想的不再是過去那么簡單了，合并學校以后帶來了許多新的問題。因此，對辦公室秘書的要求也就高了許多，新的秘書不太熟悉有關的業務，自然會辦事效率低下，耽誤工作。

隨著學校形勢的發展，各單位競爭上崗緊鑼密鼓地進行，辦公室秘書科科長的位置需要尋找合適的人選。這時，夏方想起了甘梅。他通過陳忠私下了解甘梅的生活和學習情況，同時探索一下她的心思，歡迎她學成回來應聘。

借此機會，陳忠就把有關的消息告訴了甘梅，甘梅有點受寵若驚，她萬萬沒有想到，老校長依然這樣關心她，于是表示愿意參加應聘。只是要等拿到碩士學位，這段時間做有關的準備。

陳忠向夏老師反映了甘梅的意思，同時，夏方趁機了解了莊如公司知識產權謠傳的問題，陳忠簡明扼要地把事情的緣由講了一遍，夏方心中感到陳忠逐漸成熟了，他滿意地點點頭。

陳忠看到夏老師如此的放心，心里十分感激。他向夏校長說：“夏老師，我有一個非常大膽的想法，就是想把莊如的公司合并到哈市大學來，一來可以彌補大學內部研發不足的弊端，二來把她的公司作為生物技術專業的試驗平臺，雙方互惠互利，只是我們在一些章法上規定權限，嚴格掌握，這樣的話，產學研有機結合，學校整體實力這塊蛋糕就做大了。”

夏方一聽，一個勁兒地拍手叫好：“好一個陳忠，這次替我出了一個大主意。那么，莊如會同意嗎？”

陳忠回答說：“夏老師放心，莊如不同意，我不敢亂說的，我們已經商量好了，如果校班子同意的話，其他的事情，莊如絕對配合支持。”

夏方說：“好，我立即召開校務會，如果沒有異議的話，明天下午我給你消息。”

陳忠和莊如在焦急的等待中度過了郁悶的一天。這個突如其來的調查事件，成為他們心中的陰影，繞不過，躲不過。

次日下午，夏方遺憾地告訴了陳忠，大家的意見很不一致，因為哈市大學史無前例吸收企業進來，有可能影響學校教書育人的形象，不過，夏方仍然表示，他將做艱苦的努力，作為改革，校企合作確實可以一試，三天后再說。

而此時，莊如沒有被流言蜚語所擊垮，她一點也沒有閑著，他擔心監察部門不分青紅皂白的就來了，公司正常的工作秩序便被打亂。還有，目前的疫苗生產車間必須嚴禁外人進去，技術機密不容泄漏。因此，她親自找了周俊市長。現在周俊已經是哈市的市長了，周俊務實的工作作風，贏得了全市人民的擁護。

周俊在百忙之中接見了莊如，莊如就把有關調查的事情簡要說了出來。

周俊聽完，充分肯定了校企合并的想法。他說：“關于調查的事情，還要根據有關的法律和規定，不能草率和帶有任何偏向。校企合并倒是一個好主意，值得馬上研究。”

之后，周俊迅速召開會議，組織市教育局、市人事局一起討論校企合并的事情。然后，通知有關部門就監察部門的工作要有序進行，不能想當然，更不能隨便行事，一定要按照有關的程序依法辦事。

兩天之后，經過夏方校長的努力，校企合并的事情研究通過。之后，順利得到了哈市政府的批復：校企合并關系到學校發展，宜早不宜晚，照學校意見辦。

此時，醞釀不多時的校企合并達成協議，產權調查自然也就終止了。校外產業的擴大，給學校的未來帶來了神秘的色彩。

雙方完成合并簽字儀式之后，夏方出面正式邀請了莊如和陳忠，三人在一起詳細討論了校企合作之后的運作與管理格局，直到深夜。

莊如和陳忠回到了公司，陳忠萬萬沒有想到，這個整天活潑可愛的莊如竟然哭了起來。

二十五

借著調查余波，陳忠幫著莊如迅速申請了技術發明專利，莊如的心情好得多了。她感覺到陳忠的到來真的就是一股勢不可擋的力量了，在很多的關鍵時刻，陳忠挺身而出，沒有絲毫怨言，均是全力保護和幫助她，這對于一直奔波在外的莊如來說，真是莫大的安慰，她甚至天真地認為陳忠就是她寧靜的港灣了，她為這種默契哭了，為這種真情哭了，為這個難得的知己哭了。

不久，莊如的公司正式合并到哈市大學，公司運行嚴格執行董事會制度。夏方校長任董事長，莊如任總經理，陳忠為副總經理。此時，公司郎才女貌的一對就在哈市大學傳開了。而兩人的感情因為甘梅的存在，始終沒有碰撞出火花來。

突然，莊如得到父親因病住院的消息，她得馬上去香港照顧父親，公司的事情全部交給了陳忠。陳忠不得不獨立挑起了公司的日常管理。就這樣兩個月的時間，他一刻也不敢放松，夙興夜寐，忙得不亦樂乎。

神情沉重的莊如回來之后，陳忠看到她疲憊不堪的樣子，替她感到心疼，于是他悄悄地辦了美容卡和健身卡，建議她抽時間做做美容，健身運動。一來放松身體，二來緩和心情。同時，每天還專門抽出時間陪她吃飯和聊天。

后來，陳忠知道了，整天愁眉苦臉的莊如遇到了新的選擇。

原來莊如父親在香港的公司準備由她接管，那是一個更大的世界百強企業，而此時的莊如舍不得離開這里，特別是真的離不開這個朝夕相處的陳忠了。

摯愛是心靈最好的良藥。陳忠懷著無限的敬意對待莊如，莊如感到幸福快樂，逐漸恢復了容光。

陳忠心里明白，公司的產品開發剛剛開始，國內外市場必須先打開才行。涉及到長遠的發展，產品品牌還要亮。于是，他和莊如商定，準備攜帶產品參加即將在上海舉行的國際博覽會。

莊如是個明白人，她十分清楚，陳忠此時需要的是在國內的地位和名譽，事業開始不久，以后的路還長。

俗話說，拉長線，釣大魚。非常聰明的莊如便把新產品發明人的名字單獨讓給了陳忠。如果不是這樣，自己也加入發明人的行列，有可能打擊陳忠的工作積極性。莊如這么想。

這個決定讓陳忠更為感激，莊如奉獻了一顆愛心，他是清楚的，但陳忠沒有告訴莊如，遠方的甘梅也是期待著他的。

在一個陽光燦爛的上午，莊如陪著陳忠踏入了上海虹橋機場。他們這次特意來上海出席盛大的生物醫藥國際博覽會，除了展示自己剛剛研制成功的新產品以外，就是要打開眼界，瞄準國際市場。

經過參評，在對手如林的競爭場上，鼎盛公司靠自己的實力獨立研制的鼎盛牌疫苗產品獲得金獎，唯一的國際金獎。

當頒獎嘉賓以響亮的聲音讀到“金獎獲得者是中國哈市大學鼎盛生物技術公司，發明人陳忠”的時候，全場上下爆發出驚人的掌聲。這一刻，陳忠獨自站在了領獎臺上，他遠遠地望著臺下的莊如，雙手捧著這金光燦燦的獎杯，眼睛濕潤，他哭了。

這一天，注定是陳忠一生中最為難忘的一天。這個獎牌的力量，勝過千軍萬馬；它的價值是無限的，是永遠的。

對于這個來之不易的金獎，八千里路云和月，陳忠沉默了，莊如沉默了，他們擁有的公司沉默了。

二十六

不久，甘梅收到了陳忠的信，陳忠告訴她取得國際金獎的消息。甘梅陶醉起來，連夜回了一封信。

看了這封一往情深的信，陳忠無法入眠。他默默品著濃濃的綠茶，折磨著興奮的神經。到了這個地步，他和甘梅之間的關系告訴不告訴莊如呢？越想越沒有主意，不料，天已經亮了。

陳忠腫著紅紅的雙眼，無精打采地上班去了。在大門口，正好與莊如碰了一個對面，莊如看得出來，就問陳忠：“昨晚沒有睡好吧？有什么心事嗎？”

陳忠抿了抿嘴：“昨晚喝茶喝多了。”

“那好吧，我請你吃一點早餐，然后再休息一會兒。”

然后，兩個人來到了西餐廳，點了夾心面包和牛奶，早餐就這樣對付了過去。

好久沒有去哈市大學實驗室了，陳忠總覺得有點過意不去。

恰好，還有幾天就是學校百年校慶了，陳忠和莊如接到學校的特別邀請。此時，陳忠找到張釗說：“今年是學校百年校慶，最好能召集咱們的同學們，大家團聚一次，看看學校新貌也是值得的。”

于是，二人各自分工忙乎。一邊張釗馬上落實召集同學聚會的事情，一邊陳忠準備學術交流會議。

同學們終于趕來了，陳忠和他的同學們看著當年的教室，面貌依舊。不同的是，高樓林立，變換了舊的模樣。畢業十五年了，一眨眼的工夫，大家不由得發出無限的感慨，人生似夢，歲月如梭，真快呀。

晚上大家歡聚一堂。就在這個幸福的歡聚時刻，遠在美國的劉星也回來了。她抱著自己三歲的女兒，目光有些黯淡，蒼老了許多，眼角有了明顯的皺紋。

劉星的到來給這次聚會增添了意外的凝重。與六年前比，劉星已經判若兩人。特別是她本人的滄桑巨變，讓人們覺悟到這人生的無常，儼然那種繁華過后盡荒涼的悲歌，留下一聲聲嘆息。

劉星眼巴巴看著對面志高氣揚的陳忠，說不出一句話來。

大家冷場了，陳忠的同學，聰明活躍的高大偉打破了僵局。他故意開玩笑說：“劉星呀，過去你的那個多情善感的樣子哪里去啦？在美國待得不是很好的嗎？怎么今天就這樣沉默寡言了呢？”他一邊說一邊逗劉星的小女兒，用手輕輕地觸摸她的小臉蛋，把她逗得嘎嘎直樂。

而這邊，劉星心情沉重得只想哭，畢竟過去與陳忠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戀情。她站起來，故作鎮靜地說：“大偉就不要再問了，以后我單獨告訴你好嗎？來，來，我建議大家喝一杯。我真的很慚愧，都怪我不好，把氣氛搞糟了。”說著，她瞅了一眼陳忠，然后一飲而盡。陳忠頭也不抬地就迎著喝了下去。

同樣，陳忠的心也不好受，他含著百般的痛苦，幾乎招架不住。他站起來坐下，再站起來，彎著腰，微微顫抖著雙手說：“諸位，不好意思，都怪我不好，酒算什么，畢竟這么多年了，我和你們一樣，怪想念的，今天咱們就來個一醉方休算了。”說完，咕咚一下子，就端起一杯滿滿的酒喝了下去，根本沒瞧劉星一眼。

一場聚會竟然草草收場，不歡而散。

二十七

陳忠來到公司的時候，正好莊如陪著劉星出來了，讓陳忠感到十分地尷尬。

劉星眼角掛著淚珠，低著頭，似乎是做錯了事的小孩子，莊如右手攙著她的左臂。這一刻，大家都愣住了。

陳忠先開了口，根本沒有理會劉星：“莊如，我有事和你談。”

“看不見有客人嗎？” 莊如有點不高興的樣子。

“那我就先走了。”

陳忠轉身就想走，被莊如喊住了：“等我送走客人好嗎？你又不是不認識她？趕緊說話呀！”

陳忠瞧見了眼淚巴巴有點哀求樣子的劉星，說不出話來。

就在前天，高大偉已經和陳忠交待了劉星的事情，當時，陳忠大拍著桌子，罵了一聲，就沒有再說話。那種傷感、那種落魄、那種仇恨，顯然是不可原諒的刻骨銘心！

現在，就在這面面相覷的場面，莊如也沒有見過，有點驚慌失措。不一會兒，莊如吩咐秘書把劉星臨時安排在會客室等候，回過頭來對陳忠說：“走吧，到我辦公室去吧。”

“劉星這次回來就是想在國內找個工作，一個女人帶著一個小孩兒，真的好苦，你好好考慮一下。為什么不早一點告訴我過去你們還有那樣一段轟轟烈烈的往事呢？”莊如有點急躁地說道。

“當年我鐘情的那個劉星已經消失了，現在劉星僅僅是我的一個同學，不過如此而已。你讓我怎么幫她？人心比心，破碎了心的滋味，莊如，你知道嗎？何況我自己的事情都顧不過來，新產品也該上市了，現在我真的一言難盡呀。”

“但畢竟人家是你的同學，大老遠過來看你，并且向我說出了你的聰明、優秀，你看能否在我們公司先安排一點閑職，畢竟孩子還小，母子總得生存呀，孩子需要照顧，母親需要理解，你想想看吧。”

“別說了，莊如，就讓我安點心吧！當初我是怎么一天天熬過來的，你知道嗎？”陳忠有點央求的意思，他希望莊如理解。

“好了，大家靜下來想想吧。或許我們還有更好的辦法。”

這樣一來，陳忠左右為難，并且莊如對他還是有好感的。

可是，莊如并不知道，陳忠的心已經飛到了甘梅的那一邊。因為下周甘梅就要回來了。

一邊是可憐巴巴的劉星，一邊是一廂情愿的莊如，陳忠的心情異常的復雜。如果安排了劉星在這里工作，莊如的心情會好嗎？甘梅的心情會怎樣？

二十八

沒幾天，甘梅就該回國了，如此繁忙的陳忠，逐漸覺悟到這愛的意義。

陳忠特別選擇了九十九朵玫瑰，親自去機場迎接。等姍姍來遲的甘梅見到陳忠的時候，她哭了！她緊緊地抱住陳忠，雙手輕輕敲打著陳忠的背，一句話也沒有說，一個勁兒的搖頭，久久不愿意放開。這個期待太久了，太炙熱了，兩顆心燃燒在一起。

陳忠安慰著甘梅，輕輕地撫著她的頭，說：“我們回家吧！”回家的路上，陳忠握著甘梅的手說，我們該有一個家了。

司機對他們笑了。于是，兩個人手拉著手直接回了陳忠的宿舍。

甘梅的回來，讓陳忠感到全身心地放松。那個牽掛的日子總算過去了，昨日的種種痛苦和顆顆眼淚也該忘記了，生活應該重新開始了。

很快，莊如因為父親的安排，不得不離開這里去香港接管他父親的公司，這里的事情就義不容辭地落到了陳忠的肩上。

眼看莊如就要走了，陳忠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在以往奮斗和拼搏的日子里，陳忠的心是充實的。可是，莊如就要輕輕地走了，陳忠一下子像失去了翅膀的飛鳥，感到有點吃力，有點不平衡了。

陳忠主動找莊如談：“莊如，你就要走了，真的舍不得你這么快就走呀！我永遠無法忘記在那段艱苦的日子里，正是你的不懈的幫助才讓我有了今天。在那些難忘的日子里，我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人生和事業，因此，我會永遠感激你，牢記你一輩子。這種艱苦道路上培養出來的深情厚誼將是我一生的財富。”說完，陳忠用手揉了一下鼻子，眼里飄著淚花。

“陳忠，在這段創業的日子里，我們的確經受了很多的磨難，產品研發，產權風波，經費不足等等，如此歷練，讓我同樣感受了人生之艱辛，如果不是你的鼎力相助，公司也不會有今天，這過去的一切一切，自然也會牢記在我的心里。”莊如說著，不由得直搖頭，長呼短嘆，眼淚一滴滴落下來。

陳忠看著眼前動情的莊如，心里有幾分酸楚：“莊如，你盡管放心，公司的事情，我只有做得更好。關于個人的終身大事，我知道自己遠遠配不上你，你的事業很宏偉，視野也很寬廣，但我相信，你會有幸福的生活和日子的。”

他接著說：“俗話說，一個好漢三個幫，莊如你真要走了，我心里沒有數呀！那個五十萬元支票我一點也沒有動，那是我回國后事業轉折時期最好的紀念。如果你樂意的話，可否把它作為本公司的青年發展基金，用以吸引特別崗位的年輕人才。”

莊如點了點頭，有幾分傷感。“是呀！我心中有多少的苦你不知道呀！外面的風光都是暫時的，就像那個劉星，這是多么慘痛的教訓呀！五十萬元的支票，由你支配吧，或許再多一點為好。我會考慮我的未來，但愿我們都永遠幸福，只有長久，才能永久。友誼永存！既然你選擇了甘梅，我就祝愿你們幸福吧！”說完，淚如雨下。

莊如不忍心這樣離開陳忠，徹夜難眠。

不久，陳忠專門送莊如去機場，兩個人握手告別，再三叮囑保重身體。莊如感受到離別的痛苦，偌大的墨鏡遮擋著眼里不盡的淚水，她低著頭，不愿意讓陳忠看到自己傷心的眼淚。

陳忠深情地望著莊如，直到她的身影消失。

就這樣，莊如輕輕地走了，帶著對陳忠無限的眷戀走了。

二十九

此時此刻，劉星因為沒有工作，正像熱鍋上的螞蟻，日夜著急，眼看著一天天過去，苦不知道向誰訴，淚不知道向誰流。她找到了高大偉，請求高大偉轉告陳忠，解鈴還得系鈴人。希望有一個單獨見面的機會。

高大偉帶著劉星找到了陳忠，劉星有幾分哀求的樣子：“陳忠，都是我不好，不該那么傷害你，我不知道該說什么。當初都是我的錯，百身莫贖。”

聽到這里，陳忠深為遺憾地說：“過去的事情就別提了，歷史就是歷史了，你的處境我也是理解的，不是我不想幫你。你知道我是重感情的人，有很多的事情我不是視而不見，只是要給我時間。”

陳忠轉過頭來，看了看身邊的高大偉：“回頭有時間的時候，大偉我們一起商量一下吧！”

這樣結束了短暫的見面，至少氣氛緩和了一些。

回家之后，剛剛完成秘書科長競崗的甘梅也回來了，她感到很有把握，讓陳忠感到高興，兩人出去美美地吃了一頓午飯。

吃飯的時候，陳忠把劉星的事情告訴了甘梅，讓甘梅感到驚訝不已，她萬萬沒有想到陳忠還有這樣一場死去活來的傷情。

“陳忠，如果說過去的事情是你人生的一場劫難的話，那么今天的一切就是雨過天晴了，不經風雨，哪來彩虹？人生就是一個大悲大喜的過程，大悲無淚，大喜無聲。正是你的沉著冷靜，才洞察到人性的真正的美，所以，我選擇了你。如果你愿意幫助劉星的話，我一定全力支持你。傷心的事情都過去了，趕緊忘記吧，但愿我們的未來沒有悲傷，沒有痛苦，沒有遺憾，再也別分開。”

“是呀！甘梅，我怕你擔心，所以我愿意告訴你實情。面對莊如，我心存感激，是她讓我知道，在艱難的日子里事業成功需要磨難；面對你，我心存感激，是你讓我知道，在痛苦的日子里，幸福生活需要冷靜。再痛苦的過去都是歷史，金牌無非是一張人生的入場券，人性的美不在于你獲得金牌的多少，而在于你身經百戰實現了終極理想。為了更好的生活，一場場磨難、一滴滴汗水、一顆顆眼淚，都是生命里的記憶，完全值得。”

說完，陳忠打電話給高大偉，約好下午在他辦公室見面。

高大偉匆匆趕到了陳忠的辦公室，陳忠安排他坐下喝水，然后直截了當地說：“大偉，我有一個想法，想安排劉星在我的公司里做一個秘書的差事，畢竟她的英文實力還是有的，翻譯還是沒有問題的，這樣還可以發揮一點她的優勢，你看怎么樣？現在我手頭還有莊如留下的發展基金，這樣或許可以先臨時發揮一下作用，試用之后再說，你看怎樣？”

“太好了，我看是個好主意，過去的事情就忘記了嗎？”高大偉不解地問。

“我們有很多的痛苦無法忘記，但總是記著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什么時候才是終了呀！還有意義嗎？”

“陳忠，我太了解你了，夠義氣，大男子漢！你的決定讓我佩服。晚上咱們同學再聚一次吧。”

“好，就叫上張釗、劉星，把劉星的孩子放到我家里，由甘梅看管，甘梅在場，咱們喝酒放不開，怎樣？”陳忠說。

“好的。”高大偉十分高興。

晚上，四個同學又聚到一起，還是高大偉開了頭：“今晚是陳忠招呼大家來的，我們盡管好好地說話，開心地喝酒，其它的事情就不要再顧及了。”

陳忠接著說：“是呀！大家都不容易，我和大偉商量過了，準備讓劉星先去我們的公司上班，秘書室的工作還是不累的，她有一個孩子，總得有人照顧。不過，還不知道劉星的意見如何？”

“好呀！這是最好的位置。只要有一份工作就夠了，畢竟不是我選擇職業的時候了。感謝陳忠有這樣的胸懷，理解我的還是陳忠你呀，謝謝你們的關心！”劉星說完，眼瞅著陳忠，就帶頭喝了第一杯酒。

陳忠在這個特別的夜晚喝醉了。他眼淚巴巴地看著身邊的三個同學，說了一聲“珍重”，就倒下去了，躺在了冰涼的地板上不省人事。

高大偉馬上找人送陳忠去了醫院，張釗告訴甘梅早點休息，告訴她陳忠酒醉暫時回不了家。當晚，只有劉星在醫院陪了陳忠一個晚上。直到凌晨，昏沉沉的陳忠還不停地說：“珍重……珍重……”這一聲聲呼喚，讓劉星的心如刀絞，因為她明白陳忠為她而醉，并且醉成了這個苦不堪言的樣子。昔日最好的情人，今朝卻不能在一起，愛是責任，情是寬容，劉星的眼淚無處可流了。

一年之后，莊如提議陳忠擔任鼎盛公司的董事長，夏方任董事顧問。

很快，陳忠和甘梅一起遠赴香港拜見了莊如。莊如依然魅力四射的樣子，讓陳忠感到欣慰。

陳忠發現了這個世界上最美的東西，就是真愛！這才是人生真正的大學問！問學，問學，正是這尋覓真愛的過程，才使他步入了人生的天堂。這個天堂是偉大的，美麗的，自由的。

責任編輯 王志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