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子的詩

泉子

再一次相見

那從萬米高空的俯視中

與我相遇的南海海面上一縷柔和的波光，

那在與我的對視中，緩緩移向身后的

一抹浮云，我們再一次的相見

又將會是何時？

春風化雨的一瞬

如果說日常生活與偉大作品之間的敵意如此古老，

甚至始于宇宙的誕生與人世的重臨，

那么，所有偉大的作品又終究成全于

它與日常生活相認的，電閃雷鳴

同樣是春風化雨的一瞬。

少年

再一次來到海南時，我已不再是一個翩翩少年。

或許，我從來不曾翩翩過，

而我依然是那個兩鬢斑白的少年人嗎？

并終于得以與詩相見。

海岸線

這一望無際的海可以收下我全部的塵勞嗎？

直到它再一次堆壘出另一側的，

一條遙遠而依稀的海岸線。

分界洲島

這是一條生與死的分界線嗎？

這是一條陰與陽的分界線嗎？

這是一條有與無的分界線嗎？

直到它因咬住北緯18度而得以浮出水面，

直到駱駝成功

并緩緩穿過了一個虛空中的針眼。

在陵水

在陵水，我看見了大海，

我看見了藍天，我看見了白云，

我看見了

一個從未相遇過的自己。

一種化境

比較而言，東方詩歌是更難被翻譯的，

因它從來追求的是逸品，一種化境，

是那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部分。

向往

我們對流浪的向往

是我們對一個又一個

與世隔絕的時辰的渴望。

名字

厚大、官財、百善、有喜……

這些散落在金華西南鄉間的村莊、水庫

或人的名字，

仿佛那一張張迎面向你走來的，

質樸，而充溢著歡喜的臉龐。

湯溪老農

在金華湯溪鄉間，

我看見一位面龐蠟黃、浮腫，

荷把鋤頭，步履蹣跚而又毅然決然地

走向田間地頭的老農，

仿佛一次次從擔架上掙扎著起身，

并毅然決然走向一架鋼琴的

茨維塔耶娃的母親，

仿佛另一個多年之后的自己。

本來的人世

你不僅僅生活在此刻，

你不僅僅生活在這個時代，

你不僅僅要為漢語活著，

你不僅僅要去成為屈原、陶淵明、但丁的同時代人，

你還必須再一次說出一個本來的人世。

不是惶惑

不，不是惶惑，

而是你一次次驚詫于萬物共同的至深處

那生生不息的力。

你終于成為你自己

西子湖因天空的低垂而更為飽滿，

你因你終于成為你自己而如此豐盈。

諾亞方舟

圍棋在機器人面前的淪陷標識出了

邏輯可能擁有的力量之強大，

而在人工智能面前，

人類最后的凈土，或諾亞方舟將是詩，

也唯有詩，

并對應于東方世界對空無的一次持久、

電閃雷鳴般的辨認。

知音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理解并非理所當然的。

知音從來可遇不可求，當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辨認

并非作為一種名的蠱惑，

而是從一種聲音中辨認出尚未被自己道出的部分，

而是從一道陰影中看見了自己，

是從那同時向萬物敞開的召喚中辨認出了

從每一個身體深處涌溢出的歡喜與感恩。

美

當面對一種美，僅僅作為一種美去欣賞，

而不再試圖去占有時，

你才能真正理解一個豐盈，而又繁華落盡的人世。

生命的垂暮

生命的垂暮，你能否擁有這相似的從容與淡定？

生命的垂暮，

你是否依然會驚心于青山的綿延、奔騰，

以及宇宙的浩淼無際。

命運的臉龐

一個四十六歲，年長我兩個春秋的老男人，

他用一生中精力最為充沛的十六年來收藏隕石，

他相信這些天外來客與他命運的

一種深遠而隱秘的關聯。

十二年前，他用十二萬元（這可是他積蓄的全部）從一位老人手中買下一顆重達三百公斤的隕石成為他命運的一個轉折點。

就像老人說的，為何不給自己一次改變命運的機會？

而幾乎在同時，他從電視節目中了解到，

隕石的價格是以克來計算的。

此后，他開啟了在山野間探尋隕石的職業人生，

他儼然一個孤身而徒步的探險家，少則三五天，

長則一個月，風餐露宿，

很快，他失去了工作，然后是與妻女的分居，

直至徹底失去對方的消息。

他的故事為我所知是因經由網絡得以廣泛傳播的

一聲長長的嘆息。

經專家鑒定，他所收藏的滿滿一屋子的礦物質沒有一顆

真正的隕石。

他說，他并不后悔，

但這個鑒定結論還是讓他不知所措。

他一臉的迷茫讓我看見了更多熟悉的臉龐，

如果把隕石替換成詩歌，我會是另一個他嗎？

而命運的臉龐依然隱沒于遠山那厚厚的巖層。

望江門

幾百年前，這里還是海灣的一角，

一個人跡罕至的灘涂，

幾百年前，如果恰巧從這里經過，

你是否依然會驚嘆于海市蜃樓的繁盛，

就像此刻，你在驀然回首中，

震驚于它曾經的遼闊與荒蕪。

如果肉身是我們的此刻

生命是我們的肉身由每個瞬間綿延而成的青山起伏。

而精神與肉身從來是互即互入的，

如果肉身是我們的此刻，

那么，精神無時無刻不在召喚與塑造我們的未來，

以及那永不可抵達之往昔。

立春日

立春日，也是江南最蕭瑟之時。

光禿的枝丫上，雀鳥正啼喚出

這季節的第一抹新綠。

宋畫

我們在宋畫面前垂下了頭，

是我們向古人以筆墨線條勾勒與浮現的一顆如此寂靜

的心的致意，

是我們又一次震驚于，這道的莊嚴與靜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