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組詩）

老鐵

手機里的父親

兩年前，父親的笑意搭載著輪椅

進入了我的手機，痛楚四伏的

佝僂坐姿之上，八十八歲的臉龐

以回光返照的造型

定格了人生最終版本

從此，父愛化身芯片

植入了我的生活。我知道

當手機撥通弟弟和妹妹

父親一定在聽，一定在虛擬空間

撫摸著我們真實的聲音

近在咫尺，遙不可及

相隔五百萬像素的父親，我們

從一個眼神到另一個眼神之間

僅僅是一滴眼淚的距離，但每每打開

手機相冊，小小屏幕上

就會涌現出海洋般遼闊的父愛

洶涌無比

簫聲

竹子受了傷，成為一支簫

音符匍匐著，小心翼翼地伺候孤獨

孤獨成群，就是溫暖

浪跡于強大的寒冷

誰人背倚寒翠石，從容不迫地

吹出春暉樓、釣月軒、小蓬萊的意象

手指從八個孔中釋放出溫情

虛擬的形象，介于飄逸與飛揚之間

玉山草堂，端坐六百年的緘默

明代的寒意，難解今日溫暖

簫聲，用凄清抑或犀利

修辭草堂的石水草木

白天不懂夜的黑

夜黑了。從約定的時間開始

等待，被等分成幾節輕薄小段

夕陽遠去，燈漸漸熄滅

一棵小樹和一間小屋

分別穿起了自己的影子

翻開夜的一角，還可隱約看見

一封信殘留的文字，一個笑靨中

殘留的白天，一滴淚水中

被放大的光芒

所有這一切，都是那么真實

有可能成為夜一個

質樸的傷口，隱約疼痛

雖然黑夜是白天的朋友

但白天不懂夜的黑

分行的時光

如果說尉州是一只手

蕭林路，就是一條悠長掌紋

由東而西，游走無際

人們，在某一個點上舞獅

時光，在狹長的紋路間奔逐野馬

一路分行，啟承轉合

倘若歲月倒流，時空閃回

靜默的渡口，獅身律動

馬蹄瞬間擊破江面，凝固而僵硬的

故事，就會漸漸破潰，滲出濃汁

滋潤一方田園

綻開一些民歌花瓣

由此，人們與先賢相約于一本書

握手間，成就了封面和封底

然后，潛入扉頁，開始雅集

分行的時光忽隱忽現，抒情游弋

匯合一些通俗故事

修飾一粒共同的詞

子時：鏡中之臉

新年子時，滿世界爆竹喧囂

面對鏡子中的寧靜

我把臉，完整移到了新的一年

這是一張去年的臉

我不知道，這是一個虛擬的面具

還是一張真實的面孔

我用眼睛掃描時空深處

閃爍其辭的星辰；

耳朵搜索遠方雜亂無章的足音

表情復制出一張又一張臉孔

倘若辨識度再精確些

我會看見2014、1997、1987

甚至1972、1966和1954年的臉

此刻，爆竹繼續，桃花、梨花

杏花和梅花次第綻放，那些多么鮮嫩的

花瓣啊，搭載著我的五官飛起來

一枚匆匆趕路的爆竹誤入鏡中

無數個臉孔，近在咫尺

集結于一個靜謐平面

這是一個多么美的子夜啊

如此和諧，如此不搭

瓦解

這幢建筑，年富力強跨過了一個世紀

卻沒能逃脫一個年份的殺戮

轟鳴聲，以跨年節奏

摧毀抒情和浪漫，撞擊聲辭舊迎新

音樂、香味和殘夢搭載塵埃

從舞池、餐桌和溫床間

倉皇出逃，漫天飛揚

昔日的金碧輝煌和花天酒地

被挖掘機漫不經心地瓦解

一些舊吋光，于無數瓦礫中傾瀉

狼狽爬出，無家可歸

面孔尷尬扭曲

建筑的前后左右，分別是

學校、園林、寺廟和我的家

清明

我們之間，沒有生與死

一段生命游弋的距離，漫長抑或短暫

兩個種在春天的字

把這段距離等分成若干小節

逐一點亮沿途的小黃花

由此，我們開始栽瓜點豆

催醒命運睡眠，一輪又一輪，一春又一春

萬物在輪回的因果中復蘇……歿世，它們

汲取了這兩個字的天地菁華后

一次次啟程……回歸

親人們，我要說的是

生命啟程有多美，回歸就有多美

我來看你們，同樣多么美

你們在那頭，我在這頭，就像我在

第一個字里，遙望第二字中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