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大林的最后時刻

□ 戴隆斌

被捕的醫生

斯大林晚年，一直住在距莫斯科西北30公里的孔策沃別墅。他的生活習慣還是老樣子，夜里很晚才睡，上午11點左右起床，叫服務人員送來茶和點心，用過早餐后便開始工作。

孔策沃別墅戒備森嚴，家里除了服務人員和在身邊工作的弗拉西克、波斯克列貝舍夫外，斯大林平時也沒有說話的人。他的親人都不在身邊，大兒子早在“二戰”期間就犧牲了。小兒子瓦西里不爭氣，盡管他周圍的人極盡諂媚之能事，年紀輕輕就讓他當上了莫斯科軍區司令員，但他是一個酒鬼，不學無術。斯大林于1952年親自撤了他的職，讓他到總參學院去學習。女兒斯維特蘭娜他倒很喜歡，但很少見面，她既是有兩個孩子的母親，又在社會科學院做研究生，很少回家。斯大林心里感到很孤獨。斯大林唯一的社交方式便是晚餐。貝利亞、馬林科夫、布爾加寧、赫魯曉夫、伏羅希洛夫等人是餐桌上的常客。晚餐吃得時間很長，他們邊吃邊談，在餐桌上就黨和國家的重大事情作出決定。

晚年的斯大林，身體越來越差了，他患有高血壓病、動脈粥樣硬化和風濕性肌肉痛等疾病。風濕性肌肉痛，已經是老毛病了，斯大林自己認為是在流放西伯利亞時造成的。早在20世紀20年代就老覺得手痛，為此，他聽了醫生的建議，每年都去索契的馬采斯塔進行溫泉治療。但這一疾病始終沒有治好。

盡管血壓很高，他還是繼續按照在西伯利亞時的老習慣去浴池洗澡。吃午餐時，也和往常一樣，少量喝點芬香的格魯吉亞葡萄酒，但不肯吃藥。早先他還很信任給他治病的維諾格拉多夫院士，采用他的處方吃些藥，但慢慢地內務部長貝利亞向斯大林暗示“老頭兒可疑”，于是，斯大林開始懷疑起身邊的醫務人員，并拒絕使用任何藥物。不久，他下決心戒了煙。

1952年11月的一天，維諾格拉多夫院士去給斯大林看病，發現斯大林的健康狀況已急劇惡化，就在病歷上作了記錄，要求斯大林嚴格作息制度，完全停止一切活動。當貝利亞把維諾格拉多夫的意見告訴斯大林時，斯大林表示出了極度的不滿和猜疑，大喊道：“給他戴上鐐銬!戴上鐐銬!”很快，維諾格拉多夫被捕了。接著，在克里姆林宮中服務的醫生：米·謝·沃夫西、鮑·科甘、費爾德曼、格林施泰因、埃廷格爾、M.科甘、葉戈羅夫、弗·瓦西連科、澤列寧、普列奧布拉任斯基、波波娃、扎庫索夫、舍列舍夫斯基、馬約羅夫等人相繼被捕。

1953年1月13日，塔斯社報道說，蘇聯破獲了一個醫生暗殺集團，一批醫生被捕。這個醫生暗殺集團為外國情報機關所收買，用有害的醫療方法縮短蘇聯黨和國家領導人的壽命，暗殺安·安·日丹諾夫和亞·謝·謝爾巴科夫，還企圖暗殺蘇軍高級將領亞·米·華西列夫斯基、列·亞·戈沃羅夫、伊·斯·科涅夫、謝·馬·什捷緬科。當天，《真理報》發表社論《披著教授和醫生外衣的卑鄙的間諜和殺人犯》，指出他們是英、美情報機關的間諜，是國際猶太資產階級民族主義組織“猶太聯合救濟委員會”的成員，專門從事恐怖活動。社論再次強調了階級斗爭會越來越尖銳的論點，說：“一些人得出的結論是：現在暗害和間諜活動的危險已經不存在了。只有右傾機會主義者才可能這樣想和這樣議論，因為他們站在階級斗爭熄滅論的反馬克思主義立場上。他們不懂得，也不可能懂得，我們的成績不是導致斗爭的熄滅，而是導致斗爭的尖銳化，我們推向前進的運動越順利，人民與敵人的斗爭就越激烈。”

盡管公布破獲了這一“恐怖集團”，但未找到有關他們犯罪的任何直接的證據。上述指控僅僅根據的是在克里姆林宮醫院工作的一名猶太女醫生季馬舒克的一封揭發信。1月20日，由于她揭發有功，蘇聯最高蘇維埃決定授予她列寧勛章。給告密者授勛，這在蘇聯還是頭一次。

這些醫生被逮捕后，接受了突擊審訊。審訊一般是在夜間進行的，與20世紀30年代大清洗時所采用的方法差不多。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從醫生們嘴里逼出承認指控他們的“口供”來。

蘇聯黨的領導人非常關心“醫生陰謀案件”的偵訊過程。斯大林準備找幾個人到他別墅來談談這個案件的情況。1953年2月28日，斯大林比往常起得晚了一些，稍事休息后，他覺得精神好了許多。于是他開始看文件，閱讀來自朝鮮的情況報道，朝鮮戰場上雙方都停了火，正在談判停戰協定的問題。之后又閱覽了關于“醫生陰謀案件”的審訊記錄。晚上，按他的吩咐，馬林科夫、貝利亞、赫魯曉夫和布爾加寧來到了他的別墅。

幾個人一起吃晚飯，像往常一樣討論并決定著很多問題。布爾加寧元帥首先詳細說明了朝鮮的軍事形勢。斯大林再次表示，朝鮮的形勢已是和局，決定第二天由莫洛托夫向中國和朝鮮領導人建議在談判中爭到底，但最終要停止軍事行動。

貝利亞說的時間很長。他絮絮叨叨地談了“醫生陰謀案件”的情況。他說：“柳明(國家安全部特別重要案件偵訊局局長)不容置辯地證明，這伙人(沃夫西、科甘、費爾德曼、格林施泰因、埃廷格爾、葉戈羅夫、瓦西連科、舍列舍夫斯基等)早就在暗暗地縮短高級領導人的壽命。日丹諾夫、季米特洛夫、謝爾巴科夫(受害者名單我們正在進一步弄清)都是這伙人害死的。例如，日丹諾夫的心電圖被偷換……隱瞞他患有心肌梗塞，讓他行走、工作，結果很快把他引上了絕路……而最主要的，這全是猶太資產階級民族主義組織‘猶太聯合救濟委員會’的間諜活動。線索已伸向深處：涉及黨和軍隊的工作人員。大部分被告已招認……”

“維諾格拉多夫的情況如何?”斯大林問貝利亞。

“這個教授不僅不可靠，而且舌頭長。他在自己的診所對一位醫生說，斯大林同志的高血壓犯了好幾次，每次都很危險……”

“好吧，”斯大林打斷了貝利亞的話，說，“您打算下一步怎么辦?醫生們都招認了嗎?告訴伊格納季耶夫(國家安全部部長)，如果取不到醫生的全部口供，我們就要砍下他的腦袋……”

“都招認了。在季馬舒克和其他愛國者的幫助下，我們正在完成偵查并將請您批準進行公審……”

然后，他們的談話開始轉向別的話題。他們幾個人一直聊到3月1日凌晨4時。據赫魯曉夫回憶說，那天斯大林喝了不少酒，喝得相當醉，但興致很高。大家分別時，斯大林還將他們送到走廊上。

突發腦溢血

3月1日是星期天，到了11點左右，斯大林睡的房間還沒有動靜，也沒有叫人送茶和點心。斯大林身邊的服務人員開始不安起來，但沒有斯大林的召喚，其他人員是不能隨便進他的房間的。怎么辦?服務人員也想不出什么辦法來，只好等著斯大林的召喚。直到夜里10時，斯大林的房間里仍然寂靜無聲。工作人員開始緊張起來，決定去斯大林房間里看一看。當服務人員走進臥室時，發現斯大林穿著睡褲和襯衣躺在地板上。顯然，斯大林是從床上起來，跌倒了。工作人員把他從地板上抱起來，放到了隔壁小餐室的沙發上。斯大林好幾次想說點什么，但是只能發出某些不清楚的聲音。腦溢血使他喪失了說話能力，而且也使他后來失去了知覺。

斯大林遺容

警衛和工作人員打電話給伊格納季耶夫，他建議給馬林科夫和貝利亞打電話，可是哪里也找不到貝利亞。貝利亞是負責斯大林健康和安全的，沒有貝利亞的允許，馬林科夫也不敢采取任何措施。最后在一幢別墅里找到了正在同一個女人鬼混的貝利亞。馬林科夫又打電話通知了赫魯曉夫和布爾加寧，讓他們立即到斯大林別墅去一下。

夜里3時，他們來到了斯大林的病榻前。當值班軍官向他們匯報情況時，貝利亞說：“慌什么!沒有看見斯大林同志正在酣睡!全體人員都出去，不要打攪他的睡夢!”于是他們都回家了。

回家不久，馬林科夫又給赫魯曉夫打去電話，說：契卡成員又從斯大林同志那里打電話來，他們說斯大林同志肯定是有什么毛病了，建議大家再去一趟斯大林的別墅。赫魯曉夫請馬林科夫通知伏羅希洛夫、卡岡諾維奇也去。馬林科夫還通知了斯大林的女兒斯維特蘭娜和次子瓦西里。

3月2日早上7時左右，赫魯曉夫、馬林科夫、貝利亞再一次來到了斯大林的別墅，隨后布爾加寧、伏羅希洛夫、卡岡諾維奇和醫生都來了。當斯維特蘭娜和瓦西里到家時，房子里已擠滿了人。斯維特蘭娜描述說：“我從來不認識的、初次為他治病的醫生們(許多年來一直照料我父親的維諾格拉多夫院士正關在獄中)在他周圍正忙得不可開交。他們把螞蟥放在他的頸上和腦后，做心電圖，透視肺部。一個護士不斷地給他注射，一個醫生不停地把病情記在本子上。一切的一切都照該做的那樣做著。人人都在忙于試圖拯救一個再也不能挽回的生命。醫學科學院正在某處召開一次特別會議商量進一步措施。隔壁的小廳里不停地開著另一個醫療會議，也是決定該怎么辦。從某一個科學研究所取來了一套人工呼吸設備，幾個年輕的專家跟來了，看來除了他們，別的人都不會使用它。”

蘇聯黨和國家領導人抬著斯大林的棺木

貝利亞不時地走近醫生，大聲嚷嚷：“你們能保證斯大林同志的生命嗎?你們懂得你們對斯大林同志的健康所負的全部責任嗎?我要警告你們……”

斯大林躺在長沙發上處于一種無知覺的狀態，他穿著衣服，衣服浸了尿，這表明發生過大小便失禁。醫生的診斷是無情的：斯大林的右臂不能動，右腿也癱瘓了。他甚至不能講話了。得了這樣嚴重的病，再要恢復工作是完全不可能的，通常得了這種病的人不會活得很久，結局往往是致命的。

3月4日，貝利亞、馬林科夫、赫魯曉夫等人決定發布斯大林病情的通報。通報說：“3月1日夜間斯大林同志在莫斯科他的住宅里患腦溢血，溢血侵蝕了對生命起著重要作用的腦區。斯大林同志失去知覺，右臂和右腿癱瘓，喪失說話能力，心臟活動和呼吸嚴重失調……對斯大林同志的治療始終是在蘇共中央委員會和蘇聯政府的監督下進行的……斯大林同志的重病將使他在相當長時間內不能參加領導工作。”第二天，即3月5日，2時和16時又發過兩次政府通報。

“鋼鐵戰士”去世

3月5日，斯大林的病情惡化了，醫生不斷地診斷說，“心臟冠狀動脈的血液循環急劇紊亂，心臟后壁發生病灶變化”，“嚴重虛脫”，“狀況繼續惡化”……瓦西里好幾次跑進大廳，醉醺醺地喊道：“混蛋們，父親是被害死的!”斯維特蘭娜像木頭人似的站在一邊，由于睡眠不足和不知所措而疲倦的蘇共中央主席團委員們坐在圈椅和沙發上。這一天，斯大林臉色灰暗，嘴唇青紫，呼吸十分微弱，看上去感覺很痛苦。在彌留之際，他突然睜開了眼睛，掃視了一下所有站在他周圍的人，接著又抬起了左手，指向天空，似乎想要說點什么。但是，他什么也沒有說(已說不出話來了)，重重地把手放了下來，像睡熟了似的，安詳地閉上眼睛，停止了呼吸。時間正好是3月5日21時50分。

第二天，蘇共中央、蘇聯部長會議和最高蘇維埃主席團舉行聯席會議，決定任命馬林科夫為蘇聯部長會議主席，貝利亞、莫洛托夫、布爾加寧、卡岡諾維奇為部長會議副主席，伏羅希洛夫為蘇聯最高蘇維埃主席團主席。并決定將蘇聯國家安全部和內務部合并為內務部，由貝利亞任部長。撤銷原來的蘇共中央主席團和主席團常務局，成立新的主席團。新的主席團委員由原來的25名減為10名，他們是馬林科夫、貝利亞、莫洛托夫、伏羅希洛夫、赫魯曉夫、布爾加寧、卡岡諾維奇、米高揚、薩布羅夫、別爾烏辛。書記處由原來的10名成員減為3名，伊格納季耶夫、波斯別洛夫、沙塔林當選為蘇共中央書記處書記。

3月9日，新選出的蘇聯領導班子為斯大林舉行了隆重的追悼大會和葬禮。大會由治喪委員會主席赫魯曉夫主持，蘇聯黨政軍領導人和各國共產黨、工人黨的領導人，各國政府代表以及莫斯科上百萬人參加了大會。馬林科夫、貝利亞和莫洛托夫在追悼會上發表了講話。追悼儀式之后，斯大林的遺體被移入陵墓，與列寧合葬在一起。直到1961年，根據蘇共第二十二次代表大會的決定，斯大林的遺體被移出，葬于紅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