階前雨

青燈結婚那天在迎親的婚車上，暗暗想道，自己一定能經營好婚姻，把日子過成行云流水般，一定會穩穩地幸福。

青燈婚后的日子經營得不好，可是，她表面柔弱，內心強大。每當咸咸的淚水流淌到嘴邊，她就連同無奈一起咽下，她的惝恍被晏晏笑語所遮掩，她埋頭在塵埃中奔走。

然而，她的不幸還是被一個人看穿了。

那天，她忙完工作，準備回家給孩子送奶，門衛叫住她，遞給她一個信封。她接過信看都沒看，急忙往包里一塞，跨上自行車，風一般回家了。她惦記不滿周歲的孩子，腦海里浮動著自己離開時孩子楚楚可憐的眼神。

青燈讀那封信的時候，已是第二天下午了。她通常下班回家時，總會順路從菜場帶些菜。那天她和往常一樣，只是，她掏錢付款時，觸摸到了那封信，她看到信封上的字跡，愣怔了。那一刻，她不知自己身在何處，自己是誰。

說是信，不過是一張紙上幾行字而已。“做人心胸要寬，凡事退一步海闊天空……”

青燈想起上個月古剎來看她的情形。

他告訴她，他來此地辦事，順路過來看看她。他的突然出現，讓她有點不知所措。事實上，他們自從認識后就沒說過多少話。雖是久別重逢，卻也沒有更多的話題，相互寒暄了幾句，他便消失在人群中。

讀那句話的晚上，青燈做了一個夢。夢中，她殘破的舊事在腦中重現，重現的故事里，古剎站在不遠的地方注視著她，他睿智的目光穿越了她的心，她沐浴著他目光中的溫情，心底里泛起暖意。 醒來，她驚出了一身冷汗。她忐忑起來，這封信不能留在家里，不能留在單位，更不能留在心里。

于是，青燈來到離家很遠的河邊，她掏出筆在信上寫道：昨天的我糊涂，想去改變這個世界，今天的我智慧，正在蛻變我自己。然后把信和信封疊成船，緩緩放入河中，小船飄悠著遠去，她希望它能漂向古剎所在的那個城市。

初遇古剎，是在青燈最美麗的時候，可惜，古剎已為人父。青燈知道古剎婚姻不幸福。但青燈見到古剎時，除了看一眼他激情飽滿的臉，偶爾笑一下外，從不去多想。一直如此，從來如此。

如此這般，歲月靜好。可是，好年華經不得數。后來，他們分別了，分別前，青燈還沒結婚。再見時，青燈已是孩子的媽了。

有了那封簡短的信后，古剎幾乎年年都會順道來看青燈。他和她見面時，一如上述，沒有太大變化。

二十年后的一天下午，青燈突然接到古剎打來一個電話，電話里，古剎語無倫次地說：“唉，不知道為什么，這么多年了就是忘不了你……”那聲音，一改往日的沉穩，微微發顫。聲音像霧般瞬間裹住了她。她一直以為他們的時光會在客套中消磨殆盡。她驚詫了一會兒，口不對心地說道：“你喝多了吧，好好休息啊。”

青燈掛掉手機，心里酸痛難忍。

青燈想起半年前，丈夫背叛了她，被她發現后，她的悲傷泛濫成災，她求他放過她。

那時的她曾經想過找古剎，欲度如蓮的時光。可是，她又覺得自己的行為應該向父母和孩子負責，她還覺得，若是去找古剎，會給他制造很多麻煩，她不想讓她精神棲息的港灣有任何閃失。她在自己的泥沼里跌打滾爬，最終，她放棄了。

青燈在心里對古剎說：你可記得你給我的那封信？就像你的心，是我唯一的珍愛，我想知道，它是否會被狂風卷走？飄向那九霄云外？

你那里發生了什么，現在怎么樣？古剎……

青燈說到這兒，便給自己的靈魂跪下了。

夜深的時候，青燈聽雨聲潺潺，輾轉難眠，便開門佇立臺階前，她想等雨停了，出去走走，等了很久，雨還在下，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青燈覺得，她和古剎之間的陰差陽錯就像這階前雨。

在很多落雨的深夜，青燈會站在階前聽雨。她覺得此時此地的雨聲似一曲清幽的梵唱，她在樂韻里尋找著前世清寧的陪伴。

“夷門書法人物志”系列漫畫連載之六

3

蔣藩（1871—1944），字恢吾，號蓼庵。金石學家，有書法墨跡傳世。

在河南省金石修纂處編志期間，蔣恢吾曾赴嵩山、龍門訪碑。登嵩山時，正值盛夏，上山時蔣恢吾只穿一條短褲，一雙新買的膠鞋。上得山去，山上剛下過一場雨，到處都是腐草的氣息，草叢上空的蚊子一團一團的，看上去就像涌動的烏云。這些蚊子肥碩巨大，宛如小蜻蜓一般，嚶嚶鳴叫，聲似聚雷。黃昏下山，凡是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膚，都被蚊蟲叮咬數遍，紅腫之處，凸出正常肌膚寸余。蔣恢吾的那雙膠鞋幾乎爛成碎片，走兩步就得停下來打理半天，途經一家農戶，進去向茅舍里的老婆婆討得一塊粗布，把鞋捆扎起來才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