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當與書畫淺析

王空谷（西安外國語大學，陜西 西安 710128）

瓦當，又叫瓦頭。其作用有二：一是保護椽頭，防止風雨侵蝕；二是對建筑起美化作用。

瓦當的價值可以概括為如下：首先，它是考古學斷代的重要實物資料；其次，瓦當是研究中國書法、繪畫、雕刻和工藝等方面的重要資料；其三，瓦當是研究各個時期政治經濟、文化風俗和宗教的活化石。

筆者的父親是一位瓦當收藏家，藏周秦漢唐瓦當近千枚。筆者跟隨父親出入過古玩市場，品玩過數千枚真品瓦當。筆者是藝術學碩士（美術專業），對瓦當與書畫之間的關系有一點感悟，形成文字，拋磚引玉。

一、瓦當紋飾的演變

瓦當紋飾的演變，可分為以下三個時期：

1、古樸期

古樸期特指西周和春秋戰國時期。西周時期以素面瓦居多。在西周晚期，半瓦上出現了重環紋和弦紋。線條簡單，紋飾古樸。

春秋戰國時期，各諸侯國的宮殿上也出現了瓦當，其風格各異：周王朝宮殿上以素面圓瓦和半瓦為主；齊國瓦也為半瓦，紋飾為：樹木雙獸紋、樹木卷云紋；秦國瓦當的紋飾：云鳥紋、云鶴紋、四鳥紋等。

2、鼎盛期

瓦當的鼎盛期指秦漢。

秦朝瓦當紋飾的特點:清新寫實、博采眾長。圖像紋瓦當多取材于：樹木、動物圖案。秦代也有大量云紋瓦當。

西漢瓦當是中國瓦當的藝術頂峰。

西漢的政治經濟軍事都比較發達，文化也隨之繁榮起來。有了資本后，皇帝便開始大興土木。此時的瓦當比秦代瓦當上了一個臺階：動物紋和植物紋瓦當少了，卻精了：如四神瓦當就比雙獾紋瓦當和鹿紋瓦當美觀和大氣多了。更神奇的是出現了文字瓦當：以四字瓦當為主，也有單字瓦當和十二字瓦當。這些文字瓦當的出現是瓦當藝術的一次騰飛。同時，西漢也出現了大量的云紋瓦當。筆者家中收藏的西漢云紋瓦當有700多枚，版別多達60余種。

關于文字瓦當之美，本文第三部分有專門論述。

3、衰落期

瓦當的衰落期可分為魏晉南北朝時期、隋唐時期和宋元明清時期。

魏晉南北朝時期的瓦當圖案：蓮花紋和獸面紋。千姿百態、盛行一時的云紋瓦當逐漸退出了建筑舞臺。

隋唐瓦當紋飾：蓮花紋和獸面紋，其中唐瓦中還出現了龍紋和佛教紋。

到了宋元時期，瓦當進入低谷。元代為單一的獸面紋，明清皇宮中出現琉璃瓦當，以云龍紋為主，民間大戶人家屋上的瓦當為小尺寸的獸面紋。

二、動物、植物、人物紋瓦當與繪畫

秦代，瓦當的圖案以樹木、樹葉、動物、水渦紋為主：鳳紋瓦當、雙鳳朝陽紋瓦當、鳳鳥云紋瓦當、夔鳳紋瓦當、云鶴紋瓦當、鹿紋瓦當（立鹿、臥鹿、奔鹿、雙鹿）、鹿雁樹紋瓦當、菊花紋瓦當、花苞紋瓦當、蓮花紋瓦當、葵花紋瓦當、雙獾紋瓦當（見圖1）等等。

圖1 秦 雙獾紋瓦當

這些種類繁多的動物紋瓦當，傾向于寫實，但已經有了寫意的成分。在進行繪畫和雕刻瓦范時，已經對所要描繪的動物進行了恰當的取舍和藝術加工，動物圖案承載了藝術家們的理想，形神兼備，實用且美觀。瓦當上的動物圖案布局自然，神態天然，有寫實，也有寫意。

植物紋瓦當的素材取舍大致與動物紋瓦當相似，從寫實到寫意,從具體到抽象。

秦代除了動物、植物紋瓦當外，還有大量的云紋瓦當。這些云紋瓦當直徑大約15厘米左右，中心圓當面分為內外兩區，內區圓中有網紋，外區雙欄四格界，外區為云紋。秦代的云紋瓦當，不僅大氣，而且有韻律和質感。其種類較多，從結構上大體可以分為以下三種：幾何當心云紋、任意當心云紋和網當心云紋。整個瓦面給人一種強烈的規范化、程式化的美感。

秦代的瓦當紋飾姿態生動、變化萬千，以寫實為主，兼有寫意，充分發揮了中國畫以白描為主的藝術特色，大氣磅礴、樸實明快，特別是其線條，有質感和力度，也有意境和情感，又富于韻律和節奏。

概言之：秦代的動物紋、植物紋瓦當是中國畫形神兼備的代表，值得每一個從事繪畫和雕塑工作的人去臨摹、思考，并汲取其精華。

與繪畫有關的瓦當還有漢四神瓦當、獸面瓦當和羽人瓦當。

漢代圖案瓦當中最大氣、最精美的是：金烏紋瓦當和蟾蜍玉兔紋瓦當（見圖2、圖3）。金鳥紋瓦當又叫大飛鴻瓦當，代表太陽；蟾蜍玉兔紋瓦當代表月亮。

獸面瓦當始于北魏，獸面紋的原型為獅子，獅子在佛教中的護法神獸。

獸面紋瓦當同其它瓦當一樣，具有工藝美、繪畫美和雕刻美。其造型極具張揚，夸張變形，構圖飽滿，雕塑感強。

圖2 漢 金烏紋瓦當

圖3 漢 蟾蜍玉兔紋瓦當

羽人瓦當現存于新疆自治區博物館，是一枚唐瓦（見圖4），該瓦直徑為13厘米，瓦當上畫了一個圓臉、大鼻子、大嘴，上身赤裸長有一對翅膀的人。羽人梳圓形發髻，雙手合于胸前。瓦當周圍有聯珠紋。

羽人瓦當具有公園一世紀犍陀羅藝術的風格，也是唐代自由舒展這一藝術特征的寫照。

圖4 唐 羽人瓦當

除此之外，在浙江省溫州還發現有明代戲曲圖案瓦當：《西廂記·赴考》、《昭君出塞》等。此類瓦的發現，說明瓦當的繪畫已由單純的動植物紋飾向故事型紋飾轉變，它已經是一幅完整的人物畫，人物多，故事性強，造型準確，寫實風格強。

三、文字瓦當與書法

西漢時期，文字瓦當獨領風騷，是瓦當藝術的一大亮點。

西漢的文字瓦當分為以下幾類：

1、紀事類：如，漢并天下、永奉無疆。

2、皇家宮殿類：如，羽陽千秋、鼎湖延壽宮、甘林、蘭池宮當。

3、官署類：如，都司空瓦。

4、倉庫類：如，京師倉當、華倉、與華無極。

5、陵墓類：如，長久樂哉家、長陵西神、殷室冢當、巨楊冢當。

6、吉語類：如，永奉無疆、長樂未央、億年無疆、長生無極、高安萬世、大宜子孫、仁義自成、萬歲未央、千秋利君、延壽長相思、維天降靈延元萬年天下康寧。

漢代的文字瓦當有如下藝術特征：

其一，這些文字以小篆為主，也有隸書和鳥蟲篆。為何用篆書？因為篆書的線條的可塑性強，在瓦當這個圓形空間或其中的扇形小格里隨形就勢，盤曲自如，運用避讓、拉長筆畫等方法，使文字在扇形空間里伸縮自然，具有裝飾美；

其二，這些文字線條剛勁，既婀娜多姿，又不失神氣，筆畫長短不一，卻古意盎然，妙趣天成，給人一種方正流麗的美感；

其三，個別瓦當使用鳥蟲篆字體，如著名的永壽嘉福瓦當（見圖5）。該瓦的四個字疏密得當，流動性強，線條蜿蜒盤曲，像無數條蚯蚓在爬行，婉轉婀娜，華美流妍，雍容華貴，線條如行云流水，暢達優美。整個當面極具裝飾性；

圖5 漢 永受嘉福瓦當

其四，西漢瓦當書法，隨形就勢，互為避讓，充分展示了中國書法運筆和空間意識之妙。據筆者不完全統計：瓦當書法中篆體的變化有120余種；

其五，西漢文字瓦當品種繁多，字體多樣，體現了中國書法“書肇于自然”、“陰陽虛實”等理念，其審美風尚古樸自然，意趣盎然，是中國書法史上獨特的藝術品類；

其六，西漢文字瓦當是一幅幅沉穩又多變的書法神品。欣賞它們，似看生命之溪流，如觀美妙的舞蹈，像聽一首讓人蕩氣回腸的漢代音樂。

瓦當之美，美在何處？筆者有如下感悟：

其一，瓦當的裝飾美觀大方，形象生動活潑，構思精巧；

其二，瓦當藝術是中國古典文化的濃縮和結晶，閃爍著東方智慧。

其三，瓦當的造型巧奪天工。瓦當本體與紋飾的搭配自然和諧。瓦當為什么要做成圓形和半圓形呢？因為圓弧這一造型本身就具有有動感和韻律。瓦當的圓和紋飾的多變，使得瓦當的美千姿百態：不變的是瓦體，變得是紋飾。

概言之，秦代的動植物紋圖案瓦當形象豐富、融寫實與寫意為一體，具有奔放、灑脫、古樸的藝術風格。西漢的文字瓦當排列勻稱和諧，布局自然，既簡拙渾樸，又圓潤婉美，既峭拔剛挺，又氣韻生動。二者皆是中國書畫的活化石，值得每一個研究書法、繪畫、雕塑和工藝的人去欣賞、品味和臨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