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嬋
拐過最后一道彎,隔著兩條小土坡,遠遠地,便看見站在家門口的母親,怕是已等在那里很久了。已是薄暮時分,夕陽正好,余暉斜映在她的身上,金黃金黃的,望過去,溫暖極了。
坡下的人家,已升起裊裊炊煙,在空中悠悠地飄著,閑閑,散散。門前的老黃狗早已站了起來,踱著小步子,晃著腦袋,尾巴搖來搖去,舌頭伸出來,又縮回去,眼睛眨巴眨巴望著。隔壁家的老阿婆從門內探出半個身子,手中端著碗,一邊忙乎著,還不忘打聲招呼:姑娘回來啦!聽得人心里一熱,仿佛我從未遠走,依舊是那個放學歸來的孩童,日日能夠回到這里。
“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如常的詩句,很自然地在腦海中氤氳開來,便是此時的眼前,不是陶潛的田園,不是書里的遙遠。還未走到門口,母親便迎了出來,微微笑著,接過我肩上的背包。父親親手釘制的木柵欄,依舊吱吱呀呀。門前的老槐樹上,只剩伶仃的槐角,走過去,剛好從頭頂飄下一片葉子,徐徐落在腳下,寂寂的,一如逝去的光陰。
每次,邁進這方小院,內心便異常柔軟,安寧。院中的柿樹亭亭依舊,褪去了夏日的繁綠,卻不減昔日的風姿。濃蔭蒼翠的歲月,不喜,萬木搖落的時節,不悲,兀自寧靜著,守護著一院的朝朝暮暮。晾臺的繩子上,晾著母親的被子,幾步之外,便已聞到陽光的味道,密密,細細的。
尋常飯菜一入口,心里便無比的踏實。那個黃昏,下班后,坐在公交上,車窗里忽地飄進一縷油香,夾雜著芝麻的味道,像極了母親炸的燒餅。一進家,便撥通母親的電話,她在那頭聽著,笑了。此刻歸來,油炸燒餅,母親已備好放在飯桌上了,霎時,心里暖暖的。我不過隨口一說,卻是母親光陰里的心心念念。曾幾多時,自己嘗試去做一道熟悉的菜,照著母親的樣子,終了,卻都不是那般滋味。只得一個電話過去:媽,我想吃你做的菜!每每此刻,她總是笑著嗔怪:誰讓你嫁那么遠的!
清早,天剛微亮,耳邊已響起雞鳴,一聲,一聲,又一聲,聲聲呼喚。并未覺得美夢被攪,心里反倒瀲滟無比。窗前,樹上的鳥兒也已唧唧啾啾著。拉開窗簾,便能望見它們蹦蹦跳跳的影兒,煞是歡快。葉子青了黃,黃了青,四季輪回,這群小小的歌唱家,總是不知疲倦,從不缺席。這樣的時光,剛剛好。
柿葉、桃葉、槐葉、榆葉,還有楊葉,一院子,隨意地散落著,星星點點。起身,抄起掃帚,沙沙地清掃著,從里院到外院,從墻里到墻外,塵埃紛紛揚揚,穿梭其間,心里總會蕩漾著一絲小歡喜——掃過去,等一切塵埃落定,心仿佛也跟著變得潔凈透亮,清清爽爽。
搬了蒲墩兒,坐在院里的石板上,一邊陪母親擇著菜,一邊聽她叨念著家常,絮絮地,如幼時哄我入睡的嚶嚶聲。周遭的雀兒,并不懼憚誰的轟趕,兀自忙著啄食,飛高又飛低。門外的黃狗兒,不時地吠上幾聲。除此之外,大多時候,空氣里彌漫著的,都是安靜。陽光,穿過繁華落盡的枝頭,一瀑一瀑的,肆意地流瀉著。
愛極了這樣的煙火俗常,歲月靜好,大概就是現在的模樣。萬物清寧,光陰在我身旁,被拉得瘦長,瘦長……
(若子摘自《牛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