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春雷
《尚書》言:“玩人喪德,玩物喪志。”
“玩人喪德”,我相信眾生平等。在法理層面,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沒有平等的觀念,法律就是一種簡單的體現統治階級意志的暴力工具。至于在道德層面上,更應該強調眾生平等。沒有眾生平等的觀念做基礎,道德就是空中樓閣。
正因為我相信眾生平等,所以,我堅決反對一個人把另一個人玩弄于股掌之間的那種“玩人”的鬼把戲。把人當玩物來玩,這是文明的最大恥辱。孔子曾說:“始作俑者,其無后乎。”像孔子這樣一個溫文爾雅的人,也發這樣的毒咒,可見孔子對“玩人”的把戲多么痛恨。就連用“俑”替代活人殉葬孔子都如此痛恨,更不用說殺活人殉葬的野蠻作風。說白了,無論是“俑”還是“活人”,殉葬的制度本身就是把人當作玩物的一種表現,是表明一個人有隨意處置他人生命的權力。
中國傳統文化,有一個很美好的東西在,那就是對個體生命的尊重,不把人當作玩物,不把人當作簡單利用的工具。孔子強調“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而施于人不能證明你比別人高明,只能證明你比別人邪惡。
有人偏偏以為這是自己的為人聰明處,甚至為此沾沾自喜。《紅樓夢》中的王熙鳳,自以為比別人多幾個心眼子,所以以“玩人”為樂。無論是“毒設相思局”,還是“弄小巧用借劍殺人”,她都自以為天衣無縫,殺人不見血,自己多么高明。但是,正如判詞中言:“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天道好還,王熙鳳的結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尚書》言:“玩人喪德。”一個人,一旦存了“玩人”的念頭,我們對這個人的道德水平,基本上可以一票否決了。我還想補充一句的是,真不要覺得自己“玩人”可以玩到不露痕跡的水平,誰也不比誰傻多少,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還是早點斷了這僥幸的念頭吧。
至于《尚書》言“玩物喪志”,我覺得還可以一分為二地看待,不必要一棒子打死。商紂王溺于酒色,導致亡國,這自然可以說“玩物喪志”。《紅樓夢》中賈赦看上了一個貧苦人石呆子的二十把古扇子,石呆子死也不賣,所以賈赦要賈璉弄死石呆子,以得到扇子。賈赦的“玩物”,到了謀人財害人命的程度,那真是邪惡到了極點。這樣的“玩物”,不僅“喪志”,更“喪德”,也就是民間說的“喪盡天良”,自然被人唾棄。
但是,也有一些人,“玩物”只是在陶冶自己的情操,只是一種僅關涉自我的癡迷,對他人無害的“癖”,這樣的“玩物”,不僅不會“喪志”,而且還能“養志”,甚至像王世襄先生那樣的“玩物名家”,那就真“玩”出了大學問,“玩”出了大境界,“玩”出了大名堂。
大凡對某種“物”比較癡迷的人,他就不只是盯著名和利這兩樣,他的性情比較平和,而且活得達觀且滋潤,他的身上少有煙火氣,更沒有戾氣。張岱有句話:“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人無疵不可與交,以其無真氣也。”這話我深為認同。
我堅決贊同古人“玩人喪德”的古訓,對“玩物喪志”這句話,則持“中庸”的態度,一分為二。不“玩人”,適當地“玩物”,譬如中年之后,休息之余,與妻子母親在一起打打花牌,在我,就是一種很美好的事情,自然是絕不可能“喪志”的。
(編輯 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