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文化的詩意表達

黃祖松，廣西桂學研究會副會長，廣西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

中國傳統文化傳承的方式有文字記錄、口耳相傳、符號提示等。而形成符號相傳的并不多，節慶是其中一種。

符號長期流傳后產生的一種共同的特征是，后來者大多數只懂符號，卻不明了符號后面所隱含的歷史和價值，例如大家每年都在過端午節，但端午節的來歷、演變、隱含的文化價值，大多數人不甚了了。因此，發掘這些文化符號后面的文化價值，采用恰當的形式傳播，是國家提升傳統節日價值并使人們自覺踐行的當務之急。當然，記錄節慶文化符號來龍去脈的文字已經不少，對其隱含的文化價值的研究成果也不少，但是，對傳統文化符號集中進行詩意闡釋的卻不多。因此，著名詩人湯松波先生的一組散文詩《我們的節日》，讓人有耳目一新之感。

《我們的節日》并沒有像學術文章那樣去考證節日的來龍去脈，或概括論述節日的價值，而是用了造象、造境、抒情、靈動、跳躍、簡潔的詩意手法，去表達自己對節日的理解和感悟，使“價值教育”變得生動、可讀、易于接受。

《我們的節日》準確地捕捉中國傳統節日的符號特征，用漫畫般的筆法描繪凸顯出來，讓人瞬間感受到不同節慶的獨特符號。如春節中的春聯、燈籠、爆竹、團年飯、守夜、壓歲、拜年；端午節中的粽子、菖蒲、艾葉、吟詩、劃龍船；元宵節中的花燈、湯圓；中秋節中的月亮、桂花；重陽節中的菊花、登高。當然，作者展示這些節日的符號，并不是直接羅列，而是在對具體場面細節描寫或在抒情的整體結構中自然而然地呈現：過年了，一幅幅殷紅的春聯里，寫滿了人們對來年的祈福和盼望；過年了，一張張醒目的年畫里歡騰著五谷豐登、花開富貴；過年了，窗花映春，福字臨門，聲聲爆竹辭舊歲；過年了，燈籠高掛，門神護院，戶戶吉祥迎新年。（《春節》）

一段生動的鋪張性描寫，春節所有的獨特符號都在其中呈現出來。

作者用比興、擬人、描繪手法，在具體生動的場面細節中演繹抽象的節日價值，讓人從美妙動人的畫面的和情節中感悟節慶的豐富內涵：春節到了，鞭炮會說話，沉睡的山巒醒來了，沉睡的河流醒來了，沉睡的種子醒來了。門環輕扣，犬吠雞鳴，春風蕩漾，鳥語清脆。陽光陡然嫵媚起來，人們牽著手奔跑，貼著心嬉鬧，鉚足勁呼喊，田園的屋頂上又在春水滾動的眼睛里長出了嶄新的炊煙（《春節》）。

現在，又到了端午時節。仲夏的陽光點染在我掛于門前的菖蒲和艾葉之間。江戶大開，每一朵浪花都是新的。龍舟，奔跑的圖騰，一隊隊從遠方開了過來，人們用競渡的方式，紀念一個詩意高蹈的靈魂，激揚千年不朽的風骨。威風鑼鼓擠滿的江面上，擠滿了一個民族吶喊奮進的號子。（《端午》）

文學的筆法與其他文體不同，作者的主張不是直接在文中說出來，而是有點類似禪悟，用文字密碼建構一個禪，讓人感悟意會。感悟意會的過程就是思考的過程，經過思考領會到的價值才能被融入血液中銘記?！段覀兊墓澣铡废袷菢嫿艘粋€禪的密碼，讓人去感悟，節日的內涵也因此給人多維度的感悟理解空間而變得豐富。

一種價值只有變為自己的切身體會，才會使價值得到自覺踐行。作者結合自己的經歷和感悟，在回憶與抒情中演繹傳統節日的價值，因而使“價值教育”變得可親，容易引起共鳴：今夜，遠在他鄉的我，無論如何都無法裝飾故鄉的夢了。但我多么渴望自己能夠搖身一變，變成玉盤一樣的月亮，靜靜地照著坐在東坡《水調歌頭》里的故鄉，照著銀杏樹下倚在門前翹首盼歸的母親，還有她月光一樣雪白的發絲。今夜，如果我不能變成月亮，那就讓我裝成啞巴，大碗大碗地喝下這清冷的月光吧，直到酩酊大醉，直到把他鄉當成故鄉，以治療我郁積心頭的鄉思。從少年走向中年以后，我愈發有了這樣深刻的認識：離開故鄉久了的人都會犯病，我就是其中一個，病得不輕。而病根或病灶，往往都是深埋在如中秋這樣的節日里。（《中秋》）

屈子啊，作為你寫現代詩的老鄉，我想對你說，盡管我早已習慣了時光會帶走一切的定律，但在我內心最柔軟的地方，一直安放著你用浪漫堆砌的城墻和用淚水釀成的花朵。我知道，曾經的舊江山和你那時的心境一樣愁緒滿懷，而愁緒凝結的帶有疼痛的詩句，就在人們的不經意中，溶曳到了時間酒杯的底部。我一直相信，當人們往江水里投下無限的敬仰和悼念時，你沉于江底的鞋子，一定會化作一尾尾靈性的魚，超越時空，與整齊劃一的槳聲在江面上悠揚齊飛，我找到了自己還沒有塌陷的身影。曾經惘然的靈魂也找到了另一個出口。（《端午》）

中秋節中蘊含的“相思懷念價值”就在作者自我心路的描寫中得到生動的展現。屈子“吾將上下求索”的“不屈精神”，也從其對作者人生道路抉擇中產生的巨大影響而顯示出巨大力量和無窮的魅力。

就是那些直抒胸臆、揭示節日價值的句子，在詩人筆下也變得有情有意（境）：除夕，就像是一棵大樹，那大樹的根部，就是長幼同堂團聚的家。大樹下有豐盛無比的年夜飯，年夜飯里，裝滿了一家子春種秋收的故事。一頓年夜飯，吃著家長里短，吃著酸甜苦辣，吃著一年一年相約不見不散的春晚，吃出了團年的美滿和自在，吃出了久別重逢的幸福滋味，也吃出了對未來生活的無限憧憬。（《除夕》）

中秋，中秋，一年又一年的中秋，月光里有人生的希冀，也有命運的悲涼。希冀也好，悲涼也罷，這都是人世間不可回避的相遇，聚散而又美好的相遇。（《中秋》）

采用散文詩的表達方式闡述演繹節慶這一命題，無疑是恰當和獨特的，既可紀實，把節慶的常識和主要特征表述清楚，同時又使之具有詩的意象、跳躍、靈動和抒情。因此，讀湯松波的《我們的節日》，不僅有知識上的收獲，又有情感的激蕩共鳴和文學美的享受，使“價值教育”這一命題避免落入“強制教化”的窠臼，讓這一“傾向性明顯”的命題變得可讀、可感、可親，達到潤物細無聲的效果。

責任編輯 丘曉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