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霜
11日下午3點30分,著名評書表演藝術家單田芳因病去世,享年84歲。
單 田芳先生走了,和他鏗鏘而沙啞的嗓音一起去了,一代大師的故事就此落幕。所幸,藝術的微光足以穿透悠長歲月,嘔心瀝血錄成的作品還在世人耳畔回響。未來,它們還將在一代又一代的靈魂里綻放光芒。
單田芳出身曲藝世家,母親王香桂是大名鼎鼎的西河大鼓藝人,父親單永魁是弦師,人稱“八歲紅”。但家人的耳濡目染沒能讓單田芳走上曲藝之路,因為在舊社會,藝人沒有地位,甚至被列為“下九流”。他心里覺得,說書和要飯有什么區別?要是能當醫生,不受風吹日曬才美。
然而,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數。一場大病斷了單田芳的求學路,接著父親入獄、父母離婚,為謀生計,孤立無援的單田芳考慮再三,最終聽從鞍山曲藝團名家李慶海的勸告,棄文從藝,開始說評書。
誰也不曾預見,原本對評書心存抵觸的少年,卻在余生的滔滔六十余載,嗓音都說得嘶啞了,也不舍得丟開評書。
他曾回憶自己第一次上臺的經歷,來解釋自己如何變了態度:“21歲我第一次在鞍山市內的茶社說《明英烈》,緊張得手心全是汗,幸好反響不錯,大受鼓舞,越發勤奮。”評書是一個人的藝術,講得好壞全看個人功夫。如何把故事講扣人心弦?非得鉆研琢磨透了。傾注了感情,自己也就愛上評書了。
憑借獨特的嗓音和風格,單田芳逐漸有了大批聽眾。但他不驕不躁,勤奮刻苦,僅在1955—1956年間,就先后演出或者新說傳統評書《三國》和《隋唐》等十多部,創作速度驚人。
在鞍山遠郊農村勞動改造的四年,是單田芳記憶里的煎熬歲月。看不到希望、尋不著出路,評書成了他忘卻煩惱的精神寄托。那時候,天還沒亮就得集合下地,鏟地、送糞、割草、積肥,黑透了才收工。從小在城里長大的單田芳,苗草不分,如何適應得了?干得常常不如婦女小孩利落,大隊人員張嘴就罵:“你他媽的,你連個好老娘們都趕不上?你的手沒分瓣?瞅你那個笨!”
滿腹委屈無處申訴,單田芳就寄情評書,有時做著農活,說過的故事就像電影一樣在腦子里回放,竟也不覺得累了。他想,自己說過的那些英雄人物,哪一個是沒遭幾次罪的?
終于在1978年,單田芳沉冤得雪。
恢復名譽重新登臺的單田芳,已經44歲了,重返舞臺那一天的場景在心中再難遺忘:“那天下著小雨,許多親戚朋友陪我去劇場。當時我心里很忐忑,十年沒登臺還有人聽我說書嗎?結果,一進劇場,全場觀眾都站了起來,掌聲雷動。書還沒說,我自己先淚流滿面。”
于單田芳而言,評書早已不僅是謀生工具,還是落魄時的精神支柱、遭難時的救命稻草。命運幾番顛簸輪回,浮浮沉沉,唯一能救自己的,就是評書。
回頭看單先生的一生,幾度曲折,卻也意氣風發。原因之一,便是單老始終堅持評書藝術,心存樂觀與寬容。
就連在外的四年,單田芳還結交了一幫朋友。他們并不清楚單田芳的來歷,只知道他是說書的,一有空閑就說,老單,來一段,大家歡樂歡樂!于是大家就做賊一般,把門閂了,派人把風,單田芳說書,還有兩人拉弦,唱京劇……其樂融融。
單田芳還買了輛破自行車,忙中偷閑,常到長春的一湖潭水看人家游泳,自己也忍不住湊熱鬧下水兜兩圈。要知道,那時單田芳的身份還是“黑人”,讓人逮著可不得了,但單田芳心里覺得,日子還得過,就要自得其樂。
筆者原認為,評書都是預先背下來,反復練習無數次才能上臺表演。結果有媒體采訪單老,他說每次表演前都是先看原書,知道大概情節,然后在頭腦里構思完善,上臺之后全憑感覺講,從來沒背過。
有一次單田芳說書,即興作了些許改動,說著說著,后面就接不上了。情急之中,他連忙跟觀眾說聲抱歉離開。當大家都以為他是去廁所時,他跑到后臺,迅速編好故事、組織語言,也就上個廁所的功夫,便回臺上再去講……這樣卓越的應變能力,可不是一般說書人具備的。
多年來,單田芳每天早上5點多就起床,10點左右錄完兩三段書。下午,再開始準備第二天的書。如此寒來暑往,周而復始,完成了生命中影響深遠的幾部作品。
據單田芳的兒子老鐵介紹,單田芳創作《亂世梟雄》時,除調查張作霖的資料外,還到沈陽的“大帥府”實地考查,又到天津去找曾給張學良做陪讀的老人,然后才進入創作,期間每天工作長達14小時。
持之以恒的積累和專注,成就了一代評書大師。據媒體報道:單田芳一生錄制完成了111部共1.5萬余集廣播、電視評書作品,其中不乏《三俠五義》《白眉大俠》《隋唐演義》等膾炙人口的作品,把他講過的評書疊在一起,完全可以構筑成一部中國歷史評書演義。
2012年,在南京舉辦的第七屆中國曲藝牡丹獎頒獎典禮上,單田芳獲得終身成就獎。
不少聽眾認為,金庸的小說節奏明快、故事曲折,改編成評書再適合不過了,單田芳的評書卻從未涉及金庸作品,這是為何?其實,單田芳并非不喜金庸作品,而是他認為,評書是一個再創作的過程,而金的作品已經近乎完美,風雨不透,再改反倒損害了原作的完整。
單老的溘然長逝,讓大家的目光再次回到了評書這門傳統藝術。對于國人來說,記憶中與評書相伴的簡單時光里,一定有一段評書是嗓音沙啞的單田芳錄的。獨特的嗓音、鮮活的人物,極具畫面感的故事,就是幼時不可替代的快樂了。如今,視聽渠道早已不限于收音機,想聽什么、看什么,通過網絡,很方便就能得到。曾經心心念念的評書卻逐漸淡出了我們的日常生活,評書人的隊伍也日漸凋零。
說書行業的衰頹是可感的。電子媒體越來越繁榮,傳統書場越來越少,評書行業一天天枯萎下去,后繼乏人。單田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從事評書多年的他,早已把評書傳承當做自己的使命。
2014年,80歲高齡的單田芳先生在鞍山專門收徒,目的只有一個——進入晚年的他,越來越希望能夠傳遞說書這門手藝。
收徒并非第一個動作。早在1993年,單田芳就創辦了北京市單田芳藝術傳播有限責任公司,致力于推動評書藝術的傳播。在這過程中,他從廣播“說”到電視,又從電視“說”到廣播,一路摸索,評書竟奇跡般得以在電視媒體霸權的時代,通過廣播媒體傳到千家萬戶,再度繁榮。
一個令人隱憂的現象是,評書的窘境絕非孤例。放眼中國,由于受新興技術的沖擊,傳統生活方式發生變化,很多傳統藝術都在逐漸被邊緣化。
好酒也怕巷子深,傳統文化如何傳之有道?毋庸置疑,它既要保持凝聚先輩智慧的傳統技藝的特色,也需緊跟時代潮流,融入人們尤其是年輕人的生活。另一方面,新興科技也給傳統文化帶來了新的傳播方式和生長契機。近年來,《中國詩詞大會》《國家寶藏》等一系列文化類綜藝收視火爆,讓我們看到了傳統文化潛藏的市場價值和挖掘潛力,傳統文化有望與時代再結合,以新鮮、時尚的面貌煥發生機。
難怪有評論認為,某些傳統藝術的衰退是媒體發展的必然趨勢,并非一人之力能左右。但歷經歲月沖刷得以傳承下來的傳統文化,凝聚了祖祖輩輩的智慧,如果這些藝術歷經世代傳承,卻在我們這一代消失,這不是單先生們的悲哀,而是我們的悲哀,時代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