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孝陽
偶 爾
偶爾我會想起你,像想起身上的手指,
當我摘下玫瑰,指肚涌出鮮血。
晨曦涌入溪流,清亮的嗓音。
層層疊疊的青翠如此完美。
想念著你,斑斕之虎躍出心底,
這樣一個時間,欲淚而止。
水面說著秘密,微微的刺疼。
飄動的柳絮有將愿望變成現實的力量。
沿著水之堤壩,我走了三千年,
一方面憧憬,一方面害怕。
親愛的人呀,花在吐出盛夏,
抱膝的少年,己快被思念壓垮。
把我給他。
把他給蝴蝶吧。
閉上眼
閉上眼,閉上眼你就能看見,
看見世界會變成怎樣,比如長河落日圓。
繼而聽見王維敲響房門。
我在黑暗中反復思索,當心臟不斷泵出光亮,火焰。星辰朝此處聚來。
是人類群星閃耀的臉龐。
時間蜷起前肢,伸手
就能握住它毛茸茸的爪子。
親愛的,把那些晃動的光影
捏成一只皮球吧。
沿著巴赫賦格的無窮上升,往前走,
再往前跨出一步。
這個世界輕輕滾至你腳下。
鼻 息
我呀,要對你說些什么呢?
地鐵上靠著我肩頭入睡的陌生老婦人。
仿佛一把把撒入火焰里的粗鹽,
她短促單調的鼻息,讓這個封閉之所
是如此貪戀靜默與疲倦。
每張臉龐上都有著咚咚的響聲。
同樣的鼓點。
這樣的陳詞濫調讓人著迷沉溺。
隔著雙重衣裳,我也感覺到她的痛苦,
那咆哮的痛苦,不為她知的痛苦,
像手背上月牙狀的燙傷疤痕。
我突然想起了車廂內所有人的命運。
想起夜深人靜望月時的喃喃自語,
想起走上街頭成千上萬的人。
想起廢紙簍里的玫瑰與矯情的“我愛你”。
想起我,想起你——
曾讓我呼吸停止的你(你曾是這個世界的全部),
是否正在地鐵里靠著陌生男人的肩頭
沉沉睡去?
愿他如我待老婦人一般待你。
此刻,在回程的地鐵車廂里,
我肺里滿是你昔時的鼻息,仿佛
一把把撒入火焰里的粗鹽,
讓我覺得活著還有點滋味。
星 光
有風推窗而入,
也許不是風,是星光。
星光是什么?
耳朵在深夜聽見了。
從星光中走出的少女啊,
我們該有多么孤獨。
當目光相遇,
我是你的。
故 鄉
光影在房間里晃動,如同海浪。
海螺吹響你的心臟,
聲音里有大片大片金黃的油菜花,
那是你的故鄉。
沿著墻角被青苔染綠的古老線條,
我反復凝視著你的臉龐,
魚群在空氣中緩緩搖動黝黑的鰭,
說要把我載回故鄉。
孩子的眼睛亮若晨星,
屋子里的一切都將與他同行。
穿過水、沙粒與數艘沉船構成的現實,
我一遍遍回到熱淚盈眶的故鄉。
額 頭
當你出現的時候,耀眼的光芒從地殼深處涌出。
大塊大塊的石頭,
在颶風中擺出一個讓人心醉神迷的圖案。
狂喜在尾椎骨處顫抖
一如即將飽餐一頓的獸。
這是一個儀式,由盛大的節日固定。
當你出現的時候,遙遠的光芒,從云層高處灑落。
攜帶著匕首的我,得以剔凈
所有花樣繁復的辭藻與意象。
你在世界的中央,無與倫比,
是種子,靈魂,火焰,另一個國度。
是最神秘的禱告,當你的手觸摸額頭。
夜 晚
我是這個世界上流動的語言。
潺潺流動的夜晚啊。
鳥啄了口黑暗,如飲水。
沉默之人靠近鐵制窗格。
心中猛虎跟隨鳥鳴,
靠近它的斑斕皮毛。
手指在手掌上跳動,
我把我的影子提至空中。
鳥羽之輕微顫抖穿越重重光影。
這是天籟,還是我一輩子對你的凝眸?
若是后者,我愿意。
哪怕唇干舌燥,老虎掉入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