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江平,1991年生于湖南衡陽,現居浙江麗水。
途 中
蟬聲變細的時候,你去課堂。太陽辣辣的
只有遺棄的道路,承受這場靜謐的獨走
走過一處,就失去一處。體育館
小商鋪,人們不止一次背過身去
對于樹的體驗,從未提起
(因不關乎巧合,更不關乎一陣風的善惡)
它們只是順著街道延伸
在必要的時候,撒下幾片影子
遮住你的那片,踩起來,濕濕的、粘粘的
仿佛受熱的糖果,融化且流向低處
偶 遇
忽然,我們相遇在枝頭
天色未黑,幾葉小舟還停在湖面上
我們是在許久之后才搭話的
(偶爾也會踮起腳尖,望望遠,并小心地
領受一些來自水底的風,像領受一些事實:
我們互贈的山色拐杖,已散發出苦味)
真是有意思啊,這些年來,我們都在變瘦
你摸摸胸口,露水一樣哈哈大笑
關于你的消失,我是在
一堆雨后的青苔上得知的
我們小心地聊起過許多事情,那些
未說出的部分,也許恰恰是我們不可否認的
對 弈
風加緊吹,怎么吹,也吹不散這陰云
星期天,出行失去必要。窗口,坐——
初夏時候,雨說來就來。雷
像暴躁的人在云層里,啟動一輛貨車
是的,連我們的眉毛都在震動
但我們不出聲,也就意味著我們正在下棋
下,只是一種策略,而非結局
在那寬闊的楚河漢界里,我們不出聲
不出聲的時刻,雨水飛快翻新。我們
小心地完成每一步,每一步中,我們完成了婚姻
晴朗的下午
現在,他住鄉下來了
每天晌午,蟬就兇兇地叫起來
直到睡眠反復于凹陷的枕頭(他胸口腫脹
局部開始發烏,這——他是知道的),
午飯后,他趴上窗口
瞥見一具殼子,透明的、精致的殼子
在背部,在光的邊緣,一道長長的裂口
鋒利,干脆,仿佛還能聽見裂開時,一聲小小的——“嘣”
噢,這就是蟬嗎?他心頭一動
又仿佛有什么被壓住。后來,他是這樣描述那個下午的
一切都好,樹木也長得飛快,樹皮上的殼
金燦燦的,只有數樣事情消失了很久
秋 日
一直以來,此詩游離在神秘的某處
會是什么,令我猛然捕獲它
哦,今晨,多橋多浩渺的今晨,我漫步在
森林的水邊,想想一日又將荒度的必然
渾身便游動著一絲絲偷竊得逞的快意。游啊……
游啊……直到某一刻變成一種可知的存在
(沒什么比這更糟心也更令人向往的了)
是雨,忽至且曾敲打一夜的,清涼的平仄雨
原 野
陰云越積越厚
失效的事物,越積越多
幾處房屋在遼闊的冬日里
顯示出它的小
一位陌生男子的走動
使它們彼此相顧
雨前綜合征
守住整個中午,就是守住
這枚正在融化的釘子
現在它是一灘粘稠的液體
現在,它是一塊干透的印漬
這就是一枚釘子不可避免的命運
陪同守候的,還有漫長漫長的天氣
身體低矮,發霉。而眉毛上空吊住的是
十臺發動機,猛烈空轉的云層。轉啊,轉啊……
雨還不落下。雨眼看就要落下
如果落下,那會不會都是曾經的釘子
悶 居
哪兒也沒去,小小的屋里,空氣圍攏我坐著。
冷光照進來時,我摸到自己的雙手,
像衰老的絲瓜,吊在空中。青筋
一條條凸起,摩挲著四壁的微風
我嘗試抬起它們,但不行。之后
便看了一會兒書,似乎也沒看
再往后,外面下起小雨
淅淅瀝瀝,從云中降下這座小城,
我多少次默數著城中,那些被打濕的
地名,像樹葉,一片片飄落地面
曾經我因成功地把它們關在屋外,
而暗自慶幸。現在——雨和雨聲
再次降落的時刻,我推開窗子,并確認它們
是否在某個時候,真的觸及過我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