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物簡介】
約翰·沃爾夫岡·馮·歌德(1749年8月28日—1832年3月22日),出生于美因河畔法蘭克福,德國著名思想家、作家、科學家,是魏瑪的古典主義最著名的代表。而作為詩歌、戲劇和散文作品的創作者,他是德國最偉大的作家之一,也是世界文學領域的一個出類拔萃的光輝人物。代表作有小說《少年維特之煩惱》、戲劇《浮士德》等。
1987年,從北到南走了一趟德國。一天,我和朋友在法蘭克福的大街上閑走,突然想起了歌德,這兒有他最重要的故居啊。我和幾個朋友立刻匆匆去尋。
這是一個奇特的人物。在文學的星云中,像他一樣的文壇“恒星”大概不會太多。在中國,也只有屈原、李白才能和他媲美。第一次讀《少年維特之煩惱》,扳指計算著作家當時的年齡,感受一個少年的全部熱烈。那時覺得如此飽滿的情感只會來自一種寫實,而不需要什么神奇的技巧。現在看這種理解有一多半是對的。一件偉大的藝術品,究竟需要多少技巧?不知道。我們只知道它會是一位偉大的藝術家寫的,它只要源于那樣的一顆心靈。心靈的性質重于一切。
今天終于以另一種方式接近了你。今天來到了從小就覺得神秘的這位藝術家生活過的實實在在的空間。多么不可思議,多么幸福。我們可以用手撫摸一下詩人觸摸的東西,小心翼翼。我們試圖通過逝去的詩人遺留在器物的神秘,去接通那顆偉人的靈魂。
歌德故居是一幢三層樓房,當然很寬敞,很氣派,與想象中的差不多。書房,臥室,客廳,最后是廚房。我不知為什么,對這個寬大的廚房特別注意起來,在那個闊大的鐵鍋跟前站了許久。記得鍋上垂了一個巨型排汽鐵罩。所有炊事器具一律黝黑粗大,煎鍋、鏟子,特別是那把高懸在墻上的平底銅勺,簡直把我嚇了一跳。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大一把炊勺。
這樣的炊具有沒有辦法做出精致的菜肴,我不知道。但我可以想象出當年這里一定是高朋滿座,常常讓詩人有一場大歡樂大陶醉。可以想象酒酣耳熱之時,那一場詩人的豪放。大廚房約可以讓十幾個廚子同時操作,他們或烹或炸,或煎或炒,大銅勺碰得哐哐有聲。
詩人的一顆心有多么纖細。我難以想象他需要這樣的一間廚房。為什么?想不出。這樣一間廚房足可以作一家大飯店的操作間,太大,太奇怪。
主要是勺子太大。
從廚房中走出,到二樓,又到三樓——那里主要是一些關于詩人的各種圖片,它們懸滿了墻。我沒有看到心里去。我好像還在想著那把大勺子。它是銅的,平底,勺柄極長。我就是弄不懂它是做什么用的……人的一生無非是“取一勺飲”,而對于像歌德這樣的天才,其勺必大。這樣一想,似乎倒也明白了。
關于詩人我所知道的一些故事,都在這個時刻從腦際一一劃過。回想他那兩卷回憶錄《詩與真》,還有他與那個年輕人的談話錄(愛克曼《歌德談話錄》),感受著一個長壽老人的全部豐厚。他在魏瑪宮廷任過顯赫的官職,一度迷過光學研究。長篇短篇戲劇樣樣皆精,一部《浮士德》寫了幾十年……是的,他像所有人一樣,只是一個過客,只是“取一勺飲”。然而他的“勺子”真的比一般人大上十倍二十倍。
關于歌德,有一段話我們是耳熟能詳了。恩格斯曾這樣說:“在他心中經常進行著天才詩人和法蘭克福市議員的謹慎的兒子、可敬的魏瑪的樞密顧問之間的斗爭;前者厭惡周圍環境的鄙俗氣,而后者卻不得不對這種鄙俗氣妥協、遷就。因此,歌德有時非常偉大,有時極為渺小;有時是叛逆的、愛嘲笑的、鄙視世界的天才,有時則是謹小慎微、事事知足、胸襟狹隘的庸人。”
在法蘭克福的歌德之家,我們能夠很具體地理解恩格斯的這段話嗎?在他的故居中,徘徊于詩人的物品之間。突然,上一個世紀的特異氣息濃烈地涌來……
(選自《張煒散文》,有刪改)
【賞析】
本文采用以小見大的手法,通過尋訪歌德生活過的實實在在的空間和遺留的器物,去接通(感受)歌德那顆偉人的靈魂。作者從歌德故居中的炊勺展開聯想,從中發掘出了深刻的意蘊,表現了歌德的非同一般,以及他人格上的兩面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