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凌霜降

金小姐,你知道不知道,你比任何一個媽媽做得都要好,你堅韌,執著,從不放棄。
自懂事時開始,我就一直認為父親的離開是金小姐的錯。
我對父親離開那天有印象,金小姐大吵大鬧,幾乎砸碎了家里一切能夠砸碎的東西:電視、微波爐、洗衣機……還把花瓶砸到父親的頭上,父親的頭破了,半臉的血。就這還忍著沒還手也沒回嘴,只是拖著行李灰溜溜地出了門。
金小姐平時就不是個省心的主,沒做過一頓飯,沒拖過一次地,也沒出去工作賺錢,成天就在她的畫室里畫呀畫。她畫的那些畫,歪歪扭扭不成樣子,線條和顏色都奇怪得很,有人喜歡才怪呢。
那天父親走后,金小姐的脾氣還沒發完,回頭看我,吼著說:“你也滾!滾滾滾!給我滾!”
滾就滾。我放下手中的飯碗就走出了門。剛到樓下就被怒火未消的她追趕而至,豐滿圓潤的手指扯住我的衣領就往回拎:“讓你滾就滾,小白眼狼!”
雖然家里已經被她砸得不成樣子了,但我站在門口,還是松了一口氣。父親不知道去哪兒了,我才6歲,就算真想滾,也不知道滾到哪兒去才好。
金小姐從來沒出去工作過,自然收入為零。金小姐在一地狼藉中發了半天兒愣,也沒想著收拾,門一關就帶著我回了外公家。
金小姐之所以被稱為金小姐,是有原因的:我的外公算是南方某小鎮的一方土紳,當年小鎮的街上,幾乎有一多半是他的物業。一兒一女,都是當成少爺小姐養的。不過,也應了坐吃山空這句老話,我外公家現今也大不如前了。好在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多養一個金小姐和我,還是沒有問題的。
但在我九歲那年,舅舅出事了。
舅舅騎摩托車撞人了,一撞撞了仨,一死兩傷,自己也撞到一輛貨車上,到醫院就沒氣兒了。
外婆一聽到舅舅出事的消息,當場就心臟病發。外公勉強撐了兩天,也中風躺下了。
身上還沾著油彩的金小姐,剛剛簽了舅舅和外婆的死亡證明,外公躺在病床上還沒有醒,受害者家屬悲痛欲絕地攔著她要個說法,推搡中,我跌在了地上。壓抑了幾天的慌張與害怕的我,趁機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金小姐當時一把將我從地上扯起來,對我吼:“哭什么哭?不許哭!”然后借著對我發火的勁兒,對著那兇神惡煞一般來討公道的人說:“我們家就我們仨了,人不能給你,其它的你們看怎么辦吧!”
一周后,兩手空空的金小姐帶著我和中風后行動不便的外公,回到我們兩年前離開的房子。
第二天,金小姐帶著我去找父親。我才知道父親離開金小姐后過得也不好,在他新妻子的美容院樓下支了個小柜臺賣煙。他妻子化一臉妖艷的妝,對別人笑得妖里妖氣,罵人卻很兇。她嚷嚷著父親要是敢給我們錢就和他離婚。
趁妻子上樓接待客人的時候,父親悄悄地塞給我一把零錢,讓我們快走,以后別來了。
金小姐咬著嘴唇,從頭到尾,一句話也沒有講。看著父親的眼神里,有憐憫有痛恨又有決絕。
我們灰溜溜地連夜離開了父親所在的小城,半夜到家,發現外公摔倒在衛生間門口,早已失禁多時。
我去扶外公,外公因為無奈與羞愧,又說不出話,低著頭嗚嗚地哭。金小姐呆站在原地,忽然就哀嚎起來,一聲又一聲,聲音破裂般難聽。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金小姐哭,也是最后一次。她哭了整整一個早上。
金小姐第二天開始出去找工作。先是拿著畫作去學校應聘老師,想當然,她的畫除了她誰也看不懂,誰愿意請她教學生。
所剩無幾的那點兒錢很快花完了。最終,金小姐找了一份最低微的工作,在街口的飯店做抹桌子掃地洗碗的清潔工。
金小姐說話的嗓門漸漸大起來,言語也變得粗魯惡劣,衣著肥大而充滿了一股洗不掉的油膩。她不但在飯店里搞衛生,還去小區里的幾戶人家做鐘點工,每天忙得跟只陀螺似的,一回到家就朝我吼:“家里亂成豬窩你也不知道收拾收拾!不叫我媽就算了,連張好臉都不給我,我養你供你,你當我欠你的呀!”
她對我的態度越暴躁越惡劣,我對她的態度就越冷漠越寡淡。記憶里父親出去工作了,就算我哭得嗓子啞掉,她也只管關上門在屋里戴著耳機畫她的畫,真沒什么做媽的樣子。所以我一直沒叫過她媽媽,而是像父親對她的戲稱一樣叫她金小姐。
我上初中那年,金小姐終于找了一份和她的專業有關的兼職,在一間繪畫補習班教孩子們素描。可我很害怕,如果金小姐教著教著,又像以前兩耳不聞窗外事,一門心思地關起門來畫畫,那我和外公怎么辦?
外公也是這么想的。他恢復了一些,能說話了。有天吃完晚飯,外公對金小姐說:“憑畫畫的本事掙到錢很好,也就掙錢好了,不能像以前那樣光畫不想著過日子。”
金小姐不知怎么的就火了,她說:“人總得有點理想吧?沒理想光過日子和豬有什么區別?”
只畫畫和發脾氣事事不管那才叫和豬沒區別呢,我十分不滿,放下飯碗離桌。結果金小姐就把無名火發到了我的身上。
“葉小柚,你倒是告訴我你憑什么一天到晚給我板著一張臉?我告訴你葉小柚,你除了成績好點之外,什么也不會!你在家里懶得就像一條寄生蟲,簡直一無是處!”
我快要氣炸了,也撂出狠話:“金小姐,你憑什么指責我?如果不是你趕走我爸,我根本不會過現在這樣的生活!現在我沒有能力掙錢,但將來我會有的。你現在把養我的賬都記下來,等我掙錢后,會全部還給你。”
金小姐被我的話氣得滿面青白,好一會兒才咬牙切齒地說:“葉小柚,這可是你說的!你可要記住了!”
我說我會記著的。
那一年,我14歲。金小姐40歲。我們以冷漠為盟以對峙為誓,正式形同水火。
16歲那年,我考上了最好的高中,金小姐沒讓我去讀,理由是離家遠。讓我上在家附近的一個普通高中,因為我成績好,免了學費。我心有不滿,但卻沒敢反抗。
高二那年,外公再次中風,再也沒醒過來。外公走后,金小姐又開始折騰了,她花光了那點積蓄,在花鳥市場租了一個鋪面,開了一間小畫廊,賣她自己的畫。想當然,誰會買她那些畫得歪歪扭扭顏色奇怪的畫,半年過去一張畫也沒賣出去,老本也花光了。
我開始擔心,就算我考上了大學也會沒錢去讀。那段時間我整夜地失眠,成績下降了不少,我算是學校的高考苗子,于是金小姐被學校請去喝茶了。
那天一起回家的路上,金小姐全程黑臉。吃了晚飯后,金小姐才說話:“葉小柚,我話先說在前頭了,你欠我的賬,我都記著呢。你考上了什么大學,多少錢,我都供,但是如果考不上,你立馬就給我搬出去。錢你不用操心,過去我能養活你和我爸,以后我也能供你讀大學。”
那天之后,金小姐把小畫廊盤了出去,一天跑好幾個繪畫教室教人畫素描畫靜物,雖然仍然早出晚歸,家里總算又有了收入。
我松了一口氣,死命背書做卷子,趁金小姐從夢想里醒過來,我要快點考上大學,快點經濟獨立。
憑著良好的底子,我考上了一個我能去的離家最遠的大學。心里想著,大學功課不那么緊,一定要把假期都用上,多考證,多打工,因為說不準哪天金小姐又一心奔她的夢想置我于不顧了。
果然,寒假我回家,發現她又把小畫廊盤回來了,一個人在那里守著,倒是不畫那些奇怪的抽象畫了,畫的是風景、花卉、名畫臨摹,還接受訂制,拿著顧客的照片畫成油畫,她對我說:“要不是為了給你掙學費,我打死都不會畫這些爛畫。”
可是我覺得她的畫真的正常多了,而且,開始有了正常收入,交得起鋪租,也買得起新裙子了。
自從十年前她瘦下來后,就再也沒胖過。她個子高,前些年生出的白發這兩年似又黑了回去,穿著素色衣裙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畫畫的時候,倒還真是有些氣質的。
后來的假期,我便不再回去了。不是打工就是考證,我窮怕了,心心念念想的都是畢業后掙錢過好生活,決不能過像金小姐那樣的人生,太悲催了。
一開始,我還每月打一次電話回家,但金小姐不是不在家,就是接了也沒什么話好講。通常是她問一句生活費沒了?我答一聲沒了,或者還有。然后就雙雙無話可說了。
后來,即使錢花沒了金小姐忘了寄,我也沒再打電話了。靠著勤奮打工的錢,我花少些也能撐住。
畢業后我成了北漂,離家還是很遠。從領了第一個月的薪水開始,我謹記自己當初許下的諾言,每月把薪水的三分之一寄給金小姐。
我很少回去。大一回了一次,大四回了一次,兩次回到家,家里都是空的,家具上的灰塵,厚厚一層。金小姐還在她的小畫廊里畫畫,有時候干脆睡那里,很少回家。
男友第一次見我的時候,他說我的眼神像孤雁,可憐巴巴的,又不肯遷就。男友來自那種父母恩愛和睦的家庭,戀愛之后,他說他無法理解我和金小姐的關系,說我把自己的媽叫做金小姐很奇怪。不過他又覺得金小姐把我培養得這么優秀,一定是個了不起的媽媽。
金小姐是了不起的媽媽?有哪一個媽媽只顧畫畫任憑自己的孩子餓著哭啞了嗓子都不理會的?有哪一個媽媽一心只想畫畫置女兒學業于不顧的?有哪個媽媽對女兒呼來喝去沒半句好話的?
工作第五年,男友求婚了。他說出于禮貌應該去拜訪一次金小姐。休了年假一起回去,家門不出意外地緊鎖,我從走廊外的花盆底下掏出備用鑰匙打開了門,家里意料之中的空無一人,家具仍然厚塵堆積。
放下行李去畫廊,門也是關著的。隔壁的老板說:“金老師呀?她去北京了!開畫展去了!”
喲,金小姐都到北京開畫展了?
我不太相信,男友忽然想起什么,問我金小姐叫什么名字。
“金晚星。”
“什么,你媽媽竟然就是金晚星嗎?”
性格樂觀開朗的男友哇哇叫著,掏出手機打開網頁給我看。網頁上,一幅一幅線條不明顏色奇怪的畫,還有一張金小姐的照片。照片上,她的長發隨意扎成了一個辮子,人很瘦,穿一件淡灰色的上衣,一張臉脂粉不施,眼睛卻閃閃發亮。那條新聞的標題是“大器晚成,畫家金晚星折桂國際美術大獎”。
我看著金小姐的照片愣了好久,腦子里一片空白,好一會兒都沒聽出來男友在說什么。
金小姐竟然實現了她的理想,金小姐竟然成為了她想成為的人。我應該為她高興才對,不是嗎?可我一點也不高興,回京的路上,我一路板著臉沉默不語。
我不知道我為什么覺得生氣。
一直以來,金小姐都是我鄙視的人,她脾氣暴躁,為人自私孤僻又固執。她沒有用心經營家庭,一意孤行只顧著她的理想她的畫,使得父親離去我一直如同孤兒。她沒什么本事,卻整天對我惡語相向,總是罵我不給她好臉色,她何嘗又給過我好臉色呢?我少女時代的唯一目標,就是努力學習長大掙錢,然后給她許多錢,讓她知道她沒有白養我,讓她知道我比她有本事,讓她知道我比她懂得人生的路應該怎么走。
可是,她好像并不需要我。她一意孤行地走的路,終于還是披荊斬棘地走到了鮮花盛開的地方。
我呢?我忽然沒有了目標。
金小姐來找我的時候,我已經在家里頹廢兩天了。
金小姐在樓下給我打電話,說到小區了,但不知道我住哪一間。我本想說你來做什么,但到底還是告訴了她樓層房號。回頭想一想,我們有近六年未見了,這叫什么母女。
金小姐比起網絡上的照片要老一些瘦一些,但是分明有了一種我覺得陌生的氣質。她在沙發上坐下來,環視了一下我的房子,說:“我也搬來北京了。有學校讓我去上課,有宿舍。”
我“哦”了一聲,說“好”。
沉默了一會兒,她從包里掏出一張卡,輕輕地放在桌子上:“你供房子應該花銷多,這卡里都是你寄回去的錢,還有我賣畫的錢,你用吧。”
我說我不用。
她又沉默良久,站起身說:“用吧,我回去了。”然后,她竟然真的走了。
我心里仍悲憤莫名,她肯主動來找我,又給我錢,是不是表示她在服軟,她知道自己并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
男友是金小姐的粉絲,知道她也在北京后,整天嚷嚷著要我帶他去見偶像。我自然不去。倒是金小姐像忽然變了一個人一樣,隔些日子就會過來找我,有時候還會帶點吃的,或者帶束花。
她還學會了煲湯。向我要了鑰匙,三天兩頭就早早下課來我家給我煲一盅。加班夜歸時,以前我從不抬頭向上望。但現在一進小區門就抬頭望家里的窗戶,如果燈開著,就會覺得眼眶發熱。
我是討厭金小姐沒錯,可討厭她的無非只是她不肯做一個溫柔賢惠的母親,現今她忽然做了,我雖然別別扭扭,但也戰戰兢兢地有些受寵若驚。
金小姐第一次暈倒那天,北京暴雨如注,她捧著一碗湯從廚房出來,忽然就倒在了地上。
是胃癌,已經晚期了。病大概是早些年忙碌、壓力及飲食不繼留下的病根,而她自己,早就知道了。
我咬緊牙關面無表情地向醫生咨詢接下來的治療方案,以及各種有可能出現的狀況和應對措施,在確定已經藥石無效只能盡人事后,我冷靜而又無情地決定讓金小姐出院。
病床上剛剛醒來的金小姐卻和沒事人一樣對我說:“沒事,人總是要死的,早晚而已。”
可是你怎么能死?在我剛剛享受到媽媽的愛時你怎么能就這么死掉?不可以!不公平!不合理!憤怒與委屈在我心里橫沖直撞,撞得我的眼睛又酸又澀,我忍了忍,才勉強忍住了要奪眶而出的眼淚。
金小姐的最后一個月,幾乎什么也吃不下,但精神特別好。依靠著止痛藥,還是每天給我煲湯喝,囑咐男友一定要約我一起去吃午餐,不能工作忙就三餐不繼。
我要請假陪她,她不讓,說她要畫最后一張畫。
金小姐走之前那天晚上,晚餐是冬瓜排骨湯,炒油麥菜和白米飯,她吃了一小碗,吃完我洗碗,她端一杯水,像一個又瘦又薄的青蔥少女那樣望著我說:“葉小柚,我走之后,你別太傷心。少宇人很好,比你爸強。”
少宇是男友的名字。那是在父親走之后,金小姐第一次在我面前提起他。之前,就算是我們去找他那一次,她也沒說起過“你爸”或者“他”這樣的話。
我沉默了很久,想脫口叫媽,終究沒有叫出口。而金小姐笑得很好看,她說:“葉小柚,再見,晚安。”
第二天清晨,金小姐在睡夢中去了。臉上什么表情也沒有,就像睡著了一樣。
我看到了她最后畫的那張畫。那是我看過她畫得最正常的畫,筆觸細膩,溫柔而又明麗的顏色。畫的是我少女時期的肖像。畫像上的女孩大眼睛,薄薄的嘴唇緊緊抿著,透著一股怯弱與倔強。
畫下面有簽名,沒有寫媽媽,只寫了金晚星。
畫的下面,是一張信箋。金小姐,給我留了一封信——
葉小柚,你爸抱你回來的時候,我恨透了他背叛了我們的婚姻,恨透了你媽撕碎了我們的感情,覺得你媽生了你后就死掉真是罪有應得。
你每天哇哇大哭,而我心灰意冷至極。更令我崩潰的是,你爸再次背叛了我們的婚姻,并且把你丟給了我。
太可笑了,我憑什么要養一個一次又一次背叛我的男人和別人生的孩子?而且這個孩子這么的冷漠不可愛,她甚至不肯叫我媽!
可你看著我的眼神,又倔強又可憐,我覺得我們是一樣的,一樣的可憐,一樣的被這個世界背叛與遺棄。
你確實不是會討人喜歡的孩子,可我也不是什么討人喜歡的媽媽。因為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做你的媽媽,我想我什么也不會,就只會畫畫。那么我很努力地畫畫,是不是就已經是做好了一個媽媽?我也不知道我做得對不對,只希望我很努力地活著,對你就是好的影響。
葉小柚,真高興我的壞脾氣,我的手忙腳亂并沒有影響你,你竟然變成了這么優秀的女孩子。
葉小柚,真高興我當初選擇了和你在一起。
葉小柚,抱歉,本來想做得更好的,可是沒能做到。抱歉,也沒能和你一起走得更遠。
葉小柚,我的孩子,珍重。
金小姐,你的信,終于把我弄哭了。關于你不是我親生媽媽這件事,我以為你永遠不會說呢。
初中那年我們吵架之后,我偷偷的又去找了父親,他不在,他的新妻子嘲弄我:“臭丫頭你以為我是金晚星嗎?我才不會養自己丈夫和別人生的小不要臉呢。”
我在那時,就知道了你不是我媽。可你這個人怎么這樣呢,又驕傲又固執,我不肯叫你媽,你就真不讓我叫。我一直想叫,卻不敢叫。
我一直對你冷漠,與你對峙,可也一直望著你前行。被丈夫背叛的女人為了我,硬生生咽下了命運給予的苦楚。什么也不會的女人為了養家,碗也去洗地也去掃剩菜也去撿,大小姐一樣的女人十年來只有一條舊棉布裙子,為了我變了大嬸成了潑婦。什么也沒有的女人從來沒有放棄過自己的夢想,她披星戴月披荊斬棘地一直前行。
金小姐你知道不知道,你已經做得很好,你領我走路,領得很好。比任何一個媽媽做得都要好,你堅韌,執著,從不放棄。
我與你保持了距離,卻也敬畏你仰望你,因為你是夜空中最亮的星,你在前方,我就一直有向前的方向。
往后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