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你慷慨，贈我歲月如歌

◎ 劉 淼

我是什么時候跟她失去聯系的，我已經全然不記得。

時光的腳就像從未停駐過，在我十二歲以后的青春里一閃而過，燕去無聲。我卻記得第一次與她相見，我是那么討厭她，因為她實在是一個偏心的老師。這種討厭大抵還包含著一個小姑娘對公平不成熟的看法，直到很多年后，我也同樣做了老師，我才理解她當時的做法不過是人之常情。

十二歲那年我剛上初一，帶著從小升初的那種憧憬，我踏進了初一五班的教室。講臺前的她梳著高馬尾，兩邊的顴骨深深凸起，襯托得她不算白皙的皮膚有著莊稼人的粗糙。我向她問好，她站起身來個子挺拔，像屹立不倒的松柏。她朝我笑，可我覺得她笑起來并不好看，也許是因為她已經不再年輕，也許是因為她本身就不漂亮。十二歲的小女孩對老師的外貌相當在意，好像有一個漂亮的老師就能夠在學習中披荊斬棘，所向披靡。那時幼小的我如同困在井底看月亮的青蛙，幼稚而愚蠢。

而我對她更深一層的厭惡就來自于的班干部選舉。從小學一年級開始，我就一直擔任班長。“雷厲風行，敢做敢為，相當有魄力”，這是我小學班主任在我畢業寄語中寫的話。我沒有想到一向自信滿滿的我，在她面前會栽一個大跟頭，她選班上最漂亮的女生當班長，最帥氣的男生當班委，而我是管理衛生的底層人員。她在講臺上講得唾沫橫飛，手舞足蹈，我卻覺得她像個小丑，粗鄙無疑。

“我一定要用實力證明我自己的能力。”我握著拳頭，坐在講臺下面的椅子上暗暗地想，那時候拳頭握得有多緊，決心就下得有多狠。我開始將全部的精力投入學習中，同時做好衛生管理的工作。而老師寄予厚望漂亮的班長對于班級管理一無所知，她盡情享受著權力所帶給她的一切榮光，她的成績也沒有同她的容貌那樣漂亮，一學期還未結束，不光她的成績倒數，班級紀律在她的帶領下也走向了滑坡。

第一學期結束的時候，我的成績和工作在班級中交了滿意的答卷。她歡天喜地地讓我做班長，她告訴別人我是她的學生，她竭力地宣示著對我的喜歡，我假意接受，心里面卻是酣暢淋漓的痛快感。我終于實現了自己的宏偉壯志，這一切都是源于她一開始選舉班長的不公平給我的動力，也源于我對于那個花瓶班長的妒忌。

所以你看，我不過就是一個俗人，我有著世間最原始的私心和嫉妒。

她對我成績的肯定讓我對自己的要求更加嚴格，為了維持自己苦心經營的榮譽感，我努力學習，認真工作，不僅讓班級紀律屢次受到學校領導的贊揚，就連班上同學的成績也一起提高，我成了她的左膀右臂，得力干將，她對我自然更加喜愛。

后來學校的很多比賽她都會讓我參加。我還記得初二第一學期，學校舉辦了一場演講比賽，她讓我參加，我卻怕得要死。沒錯，我就是那種色厲內荏的人，我可以在班級呼風喚雨，作威作福，卻鮮少在公眾前大膽說話。我向她推辭，她卻鼓勵我凡事都要嘗試。很沒有出息的是，那一次的演講比賽我的成績不盡如人意，我站在數千人圍坐的禮堂上，大腦一片空白，磕磕絆絆地完成了演講。作為她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學生，那一刻我是怨恨她的，我一直覺得是她將我推上這個尷尬的舞臺，可是我從沒想過她為了培養我，花費了多少苦心。

我以為這件事結束之后，她會對我失望，會將我列入她優秀學生的黑名單。事實證明，我再一次想錯了。我去辦公室交作業，隔著門聽見她在辦公室與其他老師閑聊。她夸我聰慧，夸我勤勞，夸我漂亮，還夸我班級工作細心認真，她驕傲的語氣不像是在夸獎她的學生，而是她的孩子。

初二第二學期的時候，學校又舉行了演講比賽，我以為這一次她再也不會讓我參加，可她卻毫不猶豫地把機會讓給我，她對我的那種信任，就像是從身體里面長出來的，我知道我不能辜負她的期待，況且我天生要強，決不允許自己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

兩年的時間讓我和她之間的配合越來越默契，她認真備課，認真講課，我便替她管好這個小班級，她不喜歡上課的時候用板擦擦黑板，我就提前準備好抹布放在桌前。我想在班級推行“一幫一”互助學習的小分隊，她也全力支持我，我們像師生更像朋友。我因為胃病耽誤學習，她會犧牲自己的時間來替我補課，我生理期肚子痛，她帶我回她宿舍拿暖水袋幫我緩解疼痛。她盡力地照顧我，相處久了我都忘記自己曾經是討厭和怨恨過她的。

等我初中畢業，她也調去了別的學校，我們除了保留了彼此的電話，連一張合影都沒留下。后來我升入高中，學業變得繁忙，除了每年的除夕和教師節給她打個電話發個短信，其他時間都沒有再聯系。再后來，我給她打電話時，她的電話已經停機。有些人說了再見，就是再也不見。我失去了她的消息，她大概也忘記了曾經有這樣一個學生討厭過她，怨過她，也感激過她。

高考結束以后，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師范專業，除了真心喜歡和孩子待在一起，還因為我想繼承她的衣缽，踏上她曾走過的道路，我相信自己會做得比她更好。我卻沒有想到大四去實習的時候，我做了和她一樣的事情。我選了班上看起來最乖巧長得好看的學生做班長，我無法斷定班級里面哪一個學生更有管理潛質，我對他們一無所知。他們對我也頗有微詞，他們會討論我的穿著，會評價我的教學，也會找我談心，而我也會特別偏愛班里幾個孩子，像當初她待我那樣對待他們。

經歷過一些事情我就突然明白，其實我和她不過都是個凡人，有著人性的私心和弱點。這些都無關緊要，而我們如何在后來的工作中，讓學生在這種環境中尋求平衡，能夠做好自己的事情，過好自己的人生就顯得尤為重要。

時隔十年有余，眼看著教師節即將來臨，我的學生早已經迫不及待地給我送來祝福，他們愿意做我的朋友，我也愿意和他們同甘共苦。想起她的時候，我還是很想念，在我的人生長河里，她雖未做過特別重大的事情改變或者影響我的人生，可是她卻用她的信任，她的寵愛，她的平凡鑄就了我人生的一段臺階，我感謝她的慷慨，讓我往后的歲月宛若一支高歌。既然我與她之間已經人生別過，那我愿她這一生都平安喜樂，笑口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