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 / 采寫 /
1965年6月26日,毛澤東在同他的保健醫生談話時,針對農村醫療衛生的落后面貌,指示衛生部“把醫療衛生工作的重點放到農村去”,為廣大農民服務,解決長期以來農村一無醫二無藥的困境,保證人民群眾的健康。因為這一指示是6月26日發出的,因此又被稱為“六·二六”指示。這個指示對我國的醫療衛生事業,尤其是對農村醫療衛生工作產生了重要影響。從此“赤腳醫生”應運而生。沒想到,因為落實這個“醫改”指示,作為正規衛校畢業,已經在長沙市第四醫院工作的鄭發祥、高萍、湯國良等也經歷了一段與“赤腳醫生”相同經歷的歲月。
1974年,正處于“文革”結束的前幾年,當時第四醫院(1956年成立)的條件也比較簡陋,在長沙市河西岳麓山下,當時還屬荒郊的溁灣鎮。在湘江一橋通車前,醫護人員每天都坐輪渡上下班,背著藥箱、劃著木筏子出診。
那時,全國的醫務工作者仍然在積極學習落實毛主席的“六·二六”指示,大量城市醫務工作者來到田間地頭,挽起褲腳,和農村群眾同吃同住同勞動。 長沙市第四醫院當時雖說醫務人員很少,仍然從1974年開始,每年一批,共分三批,向望城縣(今長沙市望城區)定點幫扶點派出了醫療工作隊。
后來曾任該院黨委副書記的鄭發祥是作為內科醫生第一批下去的。他初中畢業后,1968年先去當中醫學徒,后又當了“赤腳醫生”。后來,“每個公社有一個名額到長沙市衛生學校學習,畢業后,我被留校任教,后來趕上長沙市第四醫院招收一個男醫生,于是我就申請到了長沙市第四醫院。到醫院后,正好在‘春插’之前,先后參加過‘春插醫療隊’‘雙搶(搶種搶收)醫療隊’,我還干過收欠費,當時農民都比較窮,到醫院看病交不起住院費,醫院只好派人下去收,實際上也收不到,到最后也只是一筆爛賬??傊吮韭毠ぷ髦猓t院抽調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切服從安排?!?/p>

1977年12月,長沙望城縣白箬區嵇山公社衛生院醫療隊合影留念。后排左一為湯國良
也許正是出于這種性格和經歷,1974年5月,醫院領導又安排鄭發祥作為醫療隊的醫生,第一批下鄉,到望城縣蓮花橋蓮花醫院?!拔耶敃r的信念就是毛澤東思想,一切聽從組織安排,另外,我自己也出身農村,了解農村的基本情況,普遍的缺醫少藥?!?/p>
“我作為內科醫生,下鄉之前專門到檢驗科進行了學習,所以我又兼任防疫醫生。當時農村確實缺醫少藥。記得當時我發現一個流腦(流行性腦膜炎)病人,將他送到傳染病醫院后,我又找到病人所在大隊的大隊書記,組織全大隊熬中草藥,在太陽下暴曬被褥和衣服來預防傳染?!薄坝捎谌比耸郑耶敃r還要為病人提供‘一條龍’服務,從掛號、收費、看病、治療、住院、打針、換藥,包括洗胃(當時農村中毒、喝農藥的比較多)等等。若進行外科手術,我還要做助手,手術室的消毒都是自己搞。還有一次,婦產科有個病人大出血,比較嚴重,只能打電話到市四醫院派救護車。救護車來之前,我們都是提前把病人的化驗、交叉配合、血型等提前寫好,能做的都是主動做好?!?/p>
下鄉期間,最讓鄭發祥難忘的還是那時農村的艱苦條件,農民兄弟都很窮,很多人病了都沒錢醫治。“有一次,我看到一個病人,一身黃疸色,一摸肚子,肝臟大,考慮是肝癌,當時有些檢查在鄉下做不了,只好到市四醫院,一檢查化驗,確實是肝癌。那個人得知后,立馬回家去了,因為沒錢治療,只能放棄等死”。
讓鄭發祥高興的是,醫療隊的到來受到了當地農民的熱烈歡迎,他們特別信任這些長沙來的醫生和工作人員。就連附近寧鄉的部分農民都跑來看病。“有一天晚上,一個人跑到醫療隊,說自己的爺爺不想活了,自殺割了脖子,讓我們趕快去搶救。聽完我立馬拿過醫藥箱,帶了些清創縫合的器械和藥品,拿著手電筒就出門。這個人主動幫我背藥箱,我就跟著跑。足足跑了十幾里山路,到了山上,他家也沒有電,只好借了一個煤氣燈,進行清創縫合。好在沒有傷到動脈。之后,那人又送我下山”。
雖然第一批只有一年的時間,醫療隊與當地老百姓的關系十分融洽,形成了血濃于水的魚水深情。讓鄭發祥不好意思的是,凡是讓鄭發祥看過病的病人,下次再見面時,家人都會讓小孩子說,“快,嗲嗲(爺爺)來噠,快喊嗲嗲!”“我那時才20多歲,沒有結婚,被人喊嗲嗲,十分地難為情。”不過鄭發祥知道這是農民對他的一種尊重和感激。為感謝他,有個湘潭的病人甚至跑過來給鄭發祥送了一床手工做的毯子,被他好言謝絕了。每次出診,去農民家看病,趕上飯點在病人家里吃飯,鄭發祥都是按規定主動交給農民1毛5分錢和3斤糧票。
正是在下鄉這段時間,鄭發祥深深感到自己知識的不足。1975年5月,他從醫療隊所在的蓮花醫院騎自行車到市四醫院,爭取到全院唯一一個到湖南醫學院讀書上學的名額。1979年畢業后,又曾被抽調參加湖南省噪音調查隊任心電圖醫師半年,還干過長沙市戰備醫療隊隊長(長沙市第四醫院兼做過廣州軍區的野戰醫院),放射CT醫師……用他自己的話說,成了一個“萬金油”全科醫生,直到走上醫院的行政管理崗位。
說起下鄉的那段經歷,鄭發祥感慨:“那時同事之間,思想單純,團結協作,盡職盡責,只講奉獻,真的鍛煉了人?!?/p>
高萍也是第一批下去的,1970年,從長沙市衛校畢業后到第四醫院工作,1974年5月到1975年5月,在望城縣蓮花橋蓮花醫院整整做了一年的護理工作,吃住都在那里。她說:“我們下去那一批是最全的。除了放射科,內科、外科、婦兒、檢驗、護理、藥房科室等都抽調了人。還有同事臨時轉了行,當時沒有檢驗人員,只好臨時學習幾周?!?/p>
說起當時生活條件的艱苦,高萍最難忘的是吃了整整一年的木耳菜和醬菜,一日三餐就是這些,“肉很少很少”,“直到現在看到木耳菜和醬菜,還是反胃,看都不想看”?!爱敃r醫生只有3個,我們護理人員也要值班,能處理的病情都是自己處理,因為醫生也比較辛苦。當時計劃生育雖然還沒有成為基本國策,但當時還是比較嚴格的,要結扎的患者也比較多。因為那時醫療條件十分簡陋,做一臺手術,都是我一個人負責消毒,護理、消毒只能用那種小型高壓消毒鍋。”“當時我的工資是每月29塊錢,雖然條件艱苦,但我感覺人心很齊,而且協作能力也比較強,相互之間沒有什么別的想法。一句話,就是心往一處想”。
“我們醫療隊的名聲在當地是非常好的。當時我還要從事征兵體檢,一般都被安排在鄉政府,與外界隔絕。那時當兵是農村人的一條出路,找關系的也很多,但都被我一一拒絕”。
湯國良1975年畢業于長沙市衛生學校,之后到市四醫院參加工作,在婦產科工作,1976年10月隨第三批醫療隊下鄉,這次去的是望城縣白箬區嵇山公社衛生院。
“我在那里也做‘萬金油’醫生,白天在婦產科工作,晚上還要背著藥箱出診,同事用扁擔幫我挑著所需要的醫療器械。那時人的體質好,很少有病人術后感染的,即便有,輸幾瓶液也就痊愈了。那個時候,老百姓特別淳樸、單純,醫患關系一般都很好”。
不過讓湯國良比較難忘的,還是晚上接生,“當時農村都沒有電,晚上接生的時候一般都是由旁邊的人打手電筒,點煤氣燈照著,自己還要發煤氣爐,燒熱水。熱天護理新生兒,有時還要自己扇扇子。”
“我當時的工資只有30塊錢一個月。那時我們都年輕,也沒有覺得苦,有時還覺得蠻好玩。市四醫院的領導知道我們條件艱苦,也經常帶許多吃的來看望慰問我們。我就覺得當時也是自己的一種奉獻吧。”
其實,長沙市第四醫院緊挨著岳麓山、岳麓書院,與新民學會僅隔一條馬路,也許是浸染久了湖湘文化精華的緣故,無論是20世紀七八十年代的對越自衛反擊戰,還是今天的湖南援藏,抗非典,抑或是湖南援非醫療隊,都有市四醫院醫務人員的身影。四醫院是西藏貢噶縣人民醫院定點援助幫扶醫院,時至今日,先后派了四批9人長期定居,醫院領導及大批醫務人員都多次到達貢噶縣進行技術指導。在抗非典前線和援非工作中,四醫人在奉獻愛心、光明復明、開拓微創手術方面都有突出的表現,得到了國家主席習近平、國務委員彭佩云等中央領導的接見。
新時代,醫院的醫聯體達70多家,一大批醫務工作者“且專且全”堅守醫療衛生的前沿,涌現出了聞名全國的“長沙好醫生”李良義、“全國衛生計生系統先進工作者”胡國潢、“雷鋒式服務明星”何秀波、“拼命醫生”李伯平等一張張“中國醫師”名片。也正是這種“立足崗位、恪盡職守”的精神傳承,才讓市四醫院涌現了一批批時代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