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非魚
我國歷史上執政長達六十四年的清朝皇帝乾隆曾六次南巡,即歷史上膾炙人口的“乾隆下江南”。那么,乾隆皇帝每次巡游都會帶些什么呢?我們知道乾隆皇帝是個不折不扣的“文物控”,因此在他的行李箱中書畫卷軸成了六次南巡路上不可或缺的寶貝。乾隆皇帝每次賞完美景,興之所至必定吟詩歌詠,在畫作上留下題跋;題詩寫詞,留下游玩心得,由此可以看出乾隆皇帝雖身處沒有自拍桿的年代,卻是一位深具文藝氣息的性情中人。
蘇杭自古以景美名聞天下,其中尤以西湖為最。西湖佳景一直是文人吟詠、畫家圖繢的絕佳題材,正所謂“未能拋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乾隆皇帝也非常喜愛杭州,孤山就有一套他的超大“別墅”——清乾隆十六年(公元1751年),乾隆第一次南巡至杭州,地方官員提前一年為其整修的康熙年間建造的西湖行宮。游完西湖后,乾隆皇帝還把西湖“復制”到了北京——在圓明園仿建西湖十景,在頤和園仿建蘇堤。乾隆皇帝如此鐘愛西湖,詞臣、畫師們也各盡所能,詞臣修志,畫師作畫,皆是為君王出游提供方便,董邦達的《西湖十景》便是其中的代表作品。
最文藝的旅行攻略
皇帝出遠門必定勞師動眾,行前,官員們就已經幫他預先準備好一份乾隆南巡紀程圖,也就是現代人俗稱的“旅游攻略懶人包”。官員們先繪制出計劃的路線圖,再把沿線會經過的山川名勝、衙署設施、地方沿革與史績源流等間接資訊列在上頭,連每一處休息站的距離也都算好、寫清楚,讓皇帝一目了然。例如《西湖志纂》就是由禮部尚書、大學者沈德潛,吏部尚書、大書法家梁詩正,武英殿編修官傅王露三人合纂的一部供皇帝游賞西湖的指導典籍。
乾隆皇帝在南巡前從未親訪江南,他對江南的所有印象與知識皆構筑在相關圖籍或他人描述上。著名的《西湖十景》卷就是南巡出發前夕臣工提供給他各式江南旅游資訊的例子,雖名為“十景”,畫上卻標出了五十四處景點,將西湖可游處擴增至五倍以上,實為“招游”之作。乾隆皇帝在南巡前一年(1750年)的題跋顯示,《西湖十景》的確挑起了他的游興,并打算于次年春天南巡時親自感受久聞的西湖之美,從而印證實境與畫境,詩句中也流露出他對游覽西湖的期待之情。
董邦達與《西湖十景》
董邦達,字孚存,號東山,富陽人。雍正十一年(1733年)得中進士,被授予翰林院編修,歷任翰林院侍讀學士,內閣學士,戶部、工部及吏部侍郎,左都御史,工部尚書,禮部尚書等職,并欽賜“紫禁城騎馬”,這是當時清朝皇室給予漢人的最高政治禮遇。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董邦達去世后,乾隆皇帝特賜祭葬,謚“文恪”。
董邦達具有雙重身份——重臣和畫家,其為官一生仕途通達,榮耀無限。作畫之于董邦達乃是副業,確切地講,董邦達是典型的“詞臣畫家”。由于自身深厚的學養,其在書畫一道頗具造詣,尤以山水畫聞名,其畫風遠師“元四家”,近學董其昌、“清初四王”,作品水墨疏淡,設色雅麗,用筆輕柔,擅用枯筆,皴法松秀,重視以烘染來加強干筆勾勒皴擦之韻味,使筆墨渾然一體,文人情趣極濃。乾隆很賞識董邦達的畫,甚至將他與五代著名畫家董源比肩。
《西湖十景》著錄于《秘殿珠林石渠寶笈匯編》第六冊,原為冊頁,后不幸散失,現經藏家改裝。此畫是僅存的乾隆御題四開詩句于金粟山藏經紙,董邦達依照御詩繪制的作品代表了清代宮廷實景風格畫的高峰。原作應為西湖十景,現僅存四開西湖景色《雙峰插云》《柳浪聞鶯》《雷峰西照》與《花港觀魚》。乾隆皇帝六次南巡,每至杭州多有御筆題詩,又經其一再吟詠,“西湖十景”幾乎成為西湖名勝的代名詞。董邦達曾奉乾隆之命多次繪寫西湖山水,如今僅故宮博物院與臺北故宮博物院館藏其描繪西湖的作品就有二十余件。此作水墨四境,西湖奔放隱于閑適,婀娜出于荒率,是“國朝第一手”董邦達依御詩恭繪的上乘之作。
《雙峰插云》有乾隆題詩:“高不畏風雙髻垂,天衣幾縷稱身披。畫師若與開生面,想見淡妝濃抹時。”此乃西湖十景之八,天目山余脈延至西湖分馳而成的南高峰和北高峰呈環抱狀俯擁西湖。古時,南北兩峰為名噪一時的佛教名山,峰頂各立有佛塔,塔尖入云,遙相對峙。清朝時雙峰上古塔毀圮已久,僅余董邦達所繪北高峰前靈隱寺的多重佛塔,浮空霽藹,流云霞鶴,為畫面增添佛家靜穆與憶古冥思。山中流水潺潺,穿蒼松翠竹,匯入西湖,洪春橋跨山澗,其畔繪康熙皇帝所建景碑亭。觀賞的地點及方式均為之所變,將古時較為單純的泛舟湖上觀山與寺景,豐富成靜坐山中亭觀山望湖與登臨佛塔俯瞰西湖。
《柳浪聞鶯》有乾隆題詩:“那論清波及涌金,春來樹樹綠蔭深。間關幾囀供清聽,還似年時步上林。”董邦達墨筆間繪仲春二月的西湖十景之五,南起杭州舊城清波門外,北至涌金門下,東倚城垣,柳蔭深靄,墻外村山遙現,西臨西湖水面,溫風如酒,波紋如綾。董邦達用細密柳絲浸染濃淡層次,體現出綠樹遮蔽的清涼感,更以不畫一只鶯雀強調柳葉繁密,只聞鶯啼清脆,不見雀鳥倩影,以柳浪橋上空待君的寂靜,襯托出柳絲垂舞、碧波翻涌與鳥鳴柳浪的春動。
《雷峰夕照》有乾隆題詩:“何處高峰無夕照,斜陽此地獨標名。錢王遺跡猶堪指,愛是山頭塔影橫。”此乃西湖十景之七,董邦達據乾隆詩憶五代吳越國王錢俶建雷峰塔,繪觀者泛舟西湖行至夕照山,山上雷峰殘塔,草木雜亂而藤蘿牽引,裸露磚石砌的塔身斜曛紫煙霞照,岸邊皇家竹院蔽于樹后,楓榆樟松類沿“之”字形山脈蔓延至峰巒聳秀的南屏山,其上凈慈寺古鐘響徹山湖。
《花港觀魚》有乾隆題詩:“花家山下流花港,花著魚身魚嘬花。最是春光萃西子,底子須秋水悟南華。”此乃西湖十景之三,董邦達繪煙靄云騰的花家山麓,一注溪澗匯入西里湖。康熙皇帝重建庭院立于蘇堤映波橋和鎖瀾橋之間的定香寺故址上,千尾金鱗紅魚游曳池中。而董邦達不著筆墨繪魚,只繪池岸花木繁茂,將池上曲橋下落英與錦鱗隱于花木后,吞盡花香不見魚。
乾隆皇帝巡游西湖之時,改治錢塘水利,使“下游農田仰藉充給,年谷順成,民物殷阜,湖山景色更覺燦然改觀。士庶歌詠太平,優游化日,謂有西湖以來,未有如此今日之盛者也。”董邦達的《西湖十景》更是清代宮廷實景風格畫的標桿與高峰,以文人詩韻與乾隆詩題的皇家氣魄,一展乾隆盛朝的國治民安。
融情于景,彰顯天人和諧
在西湖的眾多美景之中,西湖十景是聲望最盛的。“西湖十景”之名始于南宋,掇其源始,應肇于宋代畫家。清人翟灝、翟瀚在《湖山遍覽》中提到:“考凡四字景目,例起畫家,景皆先畫而后命意。”宋時畫院畫家所畫的山水題名多為四字,如馬遠畫的《柳浪聞鶯》《雙峰插云》《平湖秋月》、陳清波畫的《斷橋殘雪》《三潭印月》《雷鋒夕照》《蘇堤春曉》等西湖景跡。因此,西湖十景在南宋后漸趨確定為蘇堤春曉、曲苑風荷、平湖秋月、斷橋殘雪、柳浪聞鶯、花港觀魚、雷峰夕照、雙峰插云、南屏晚鐘和三潭印月。此十景基本緣湖而布,有的則踞于湖上,南宋祝穆的《方輿勝覽》、吳自牧的《夢粱錄》中均有記載。南宋之后,又分別有元代錢塘十景,清代西湖十八景、西湖四十景,清乾隆杭州二十四景等出現。
西湖十景的意義絕不僅僅是自然景觀,而是天人和諧共處的人文景觀,在中國園林文化中占據重要位置,體現著中華傳統文化的核心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