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的桌布

安房直子（1943-1993），日本著名童話作家。她一生淡泊，深居簡出，為我們留下了一篇篇精美的故事。

在大山里，有個開面館的婆婆。

這天，婆婆正在河邊采水芹，忽然，一個奇怪的聲音傳了過來。婆婆抬頭一看，天呀，竟然是一只狗獾蹲在河邊，聚精會神地搓洗著一塊白布，一邊洗，還一邊嘟噥：“怎么辦，洗不干凈呀！”

婆婆按捺不住好奇心，躡手躡腳地走到狗獾背后，故意拖長了聲音問道：“你在這里洗什么哪？”狗獾頭也不回地說：“你沒看見嗎？這是一塊桌布啊！”

狗獾用桌布，無疑是聞所未聞。在大山里，人也不太用桌布呢。在婆婆家的面館里，給客人吃面條的桌子不過就是一張光禿禿的板子。

婆婆“嘿嘿”地笑出了聲：“為什么要那么裝腔作勢？不鋪桌布，不是一樣吃飯嗎？”

狗獾扭過頭來，直勾勾地盯著婆婆的臉，撲閃著大眼睛，用相當認真的口吻說道：“我的餐館，可是要給客人良好體驗的呀！”

婆婆答道：“我的面館也是一樣，要給客人良好體驗，但我們并不用桌布。”

狗獾立即回敬道：“就你那家小小的面館？根本就不夠格！”

這下，婆婆生氣了。她的面館叫“茂平屋”，開在山頂。店很小，面條卻很有名氣，大受游客好評。婆婆不知道狗獾經營著一家怎樣的飯店，但就憑一塊桌布，怎么談資格呢？豈有此理！婆婆氣得“咚”地跺了一腳，狠狠地瞪著狗獾。

狗獾也狠狠地甩了一下尾巴，瞪著婆婆，一挺胸說道： “我開的可是大飯店！”

婆婆愣住了，張口結舌道：“大……大飯店？”

狗獾得意地說：“是的，大飯店。過了那座吊橋，往右拐，再往右拐，就是我那漂亮的飯店。你要是覺得我在撒謊，就去親眼看一看。”婆婆被激怒了，她拿起裝水芹的背簍，讓狗獾給她帶路。狗獾卻慌里慌張地說：“桌布還沒干……下次再帶你去，行嗎？”說著，狗獾漂洗完桌布，擰干，把桌布頂在頭上，連再見也沒說，起身便走。沒走幾步路，它突然又回過頭來，出人意料地問：“你采的水芹是用來做醬五香菜的嗎？”

婆婆把頭一搖，糾正道：“醬五香菜不用水芹，用的是芝麻菜。”

狗獾一臉謙恭地問道：“您能不能把制作方法詳細地給我講一遍？我想為我的飯店添道新菜。”婆婆眼珠一轉，對狗獾說道：“你想學，就請到茂平屋來一趟。我丈夫最擅長做醬五香菜，請直接跟他學吧。”狗獾鞠了一躬，點點頭，和婆婆告別后，朝吊橋方向走去了。

第二天晚上，時鐘指向八點，有人“咚咚”地敲響了面館的門。婆婆不由得納悶起來，這么晚了，外面還下著雨，會是誰呢？只聽門外傳來一個細小的聲音：“我是狗獾，我是來學做醬五香菜的。”

婆婆嚇了一大跳，“砰”的一聲打開了門。雨中站著的，正是那只狗獾。它撐著一把小小的雨傘，濕淋淋的尾巴搖晃著。狗獾靈巧地進了屋子，把雨傘“嗖”地甩了一下，然后收攏起來。那把傘上寫著一排黑字：“雪之下飯店”。狗獾見婆婆注意到傘上的字，露出了得意的神色，說：“這就是我飯店的名字，怎么樣，不錯吧，像夢一般的名字。”

接著，婆婆的丈夫茂平出來，開始教這只狗獾做醬五香菜。茂平切了魔芋，再放醬和料酒攪拌，然后加入芝麻與核桃。為了增添風味，他還加了些柚子皮……就這樣，茂平仔細地邊做邊講解，狗獾連連點頭。最后，它吃了一盤做好的醬五香菜，若有所悟地說：“好吃。我明白了，回家后我還要再練習。”

婆婆被狗獾感動了，她相信這只狗獾經營著一家大飯店，不是在撒謊。

狗獾臨走時，邀請婆婆和她丈夫去它的飯店吃飯，說招牌菜是“油炸雪之下”。雪之下，是虎耳草的別名，那種長滿帶絨毛圓葉子草的地方，必定住著狗獾。

狗獾補充說明道：“我們那一帶的虎耳草，都是一等貨。另外，現在這個季節，蒲公英也好吃極了，花做色拉，葉子涼拌……還有，油炸蔥木、炒吊鐘人參……”

婆婆對野菜很有興趣，她饒有興味地聽狗獾滔滔不絕。剛才狗獾所說的這些野菜，不正好可以寫進茂平屋的新菜單里去嗎？

狗獾最后說：“百聞不如一見，有機會一定來我的飯店品嘗一次。地點你是知道的吧？下一個有滿月的夜晚，請來做客。”

婆婆和丈夫茂平點頭答應了。

下一個滿月之夜很快就到來了。婆婆和丈夫早早關了店，出門去了。他們過了吊橋往右拐，沿著狹窄的山間小道一直往右面走。然后，再慢慢地往右面拐去。在月光的照射下，山林泛著青光。途中，標有箭頭方向的木板映入眼簾，上面寫著一行黑字：“雪之下飯店”。

他們沿路標指引的方向前進。在一棵大樹旁，他們又看到了同樣的路標：“雪之下飯店”。路標一塊接著一塊，多得讓人眼花繚亂……奇怪的是，路標漸漸地大了起來。起先，只有一塊門牌號大小，然后是一張圖畫紙大小，漸漸地變得和報紙一樣大了。再然后是一張翻開的報紙大小，到最后竟和一片榻榻米差不多了，頂天立地豎在眼前。

最后一塊路標上沒畫箭頭，只寫著一行黑字：雪之下飯店歡迎您！

目的地總算到了。這是崇山峻嶺間的一片空地，四周安靜極了。沒有任何建筑，只是在一片長滿虎耳草的草地上，鋪著一塊四四方方的白布。這就是上次在小河邊，狗獾洗的那塊桌布呀！

桌布上，擺著兩個大盤子和兩只玻璃酒杯，看上去相當別致。對面矮竹的葉片一陣搖曳，狗獾跳了出來：“這里就是我的大飯店，是山里唯一的飯店。地段、設施都是一流的。”狗獾閉上一只眼說：“這是一個秘密的地方，千萬不要告訴別人。這雪之下又好看，又好吃，還能入藥，要是給人知道了，沒多久就非給毀了不可。我們只招待能夠嚴守秘密的少數人。”然后過了好一會兒，狗獾終于上菜了。

一個大得驚人的托盤里，裝著許多小碟子。“這是油炸雪之下，請先慢慢地品嘗它的味道。再嘗嘗這邊的蒲公英色拉、涼拌雪竹和拌芝麻的牛尾菜……要是太淡了，請撒些鹽。”一轉眼，桌布上就擺滿了豐盛的晚餐。不論哪一樣，都像是剛剛才做好。

婆婆和丈夫在月光下吃晚餐，這是頭一遭，真是浪漫極了。他們吃飯時，狗獾拿出小提琴，為他們演奏起莫扎特的小步舞曲。飯后，狗獾又為他們端來了紫花茶，接著，它拿來一枚小卡片，上面寫著：“會員證”。狗獾說：“這座飯店是會員制的。沒有會員證的人，是不讓進的。下次再來，記得帶上喲。還有，如果要來的話，還是請選擇浪漫的滿月之夜。”

婆婆把會員證收好，問應該付多少錢，狗獾說：“今天就算是我請客了，下次請付錢吧。”

“這可真不好意思。”婆婆說著，拿起小提包，挽著丈夫，準備回家。正要踏上歸途，聽到狗獾在他們身后喊道：“那我關燈了呀！”婆婆納悶地想，關燈？這里沒看到有什么電燈呀？正當她東張西望的時候，狗獾跑到那塊巨大的招牌前頭，抓住右面垂下來的一根繩子，往下一拉，“吧嗒”一聲，四周一下子暗了下來。大大的滿月忽然被云彩遮住，同一時刻，盤子呀杯子呀，連桌布都一股腦兒地消失掉了。狗獾也不見了，一切都結束了。

婆婆驚訝地說：“簡直像在施魔法，不得了！”

可是，這下摸不著回家的路啦！他們正在犯愁，那塊招牌突然放出了光芒，霓虹燈管拼成了“雪之下飯店”幾個字，不只是它，來時路上所有的路標都裝上了霓虹燈管，散發出漂亮的光彩來。

婆婆順著點亮的牌子往回走，忽然叫道：“哎呀，我忘記問問狗獾野菜的做法了。”

丈夫笑道：“沒關系，反正有會員證，我們下次再來！”

（改編者：守 白）

（發稿編輯：陶云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