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抱不完美

涼月滿天

弗里達·卡羅，生于1907年，墨西哥女畫家，她畫得最多的是自畫像。說實話，透過自畫像看她，她長得實在不算好看，尤其是左右兩道長長的連心眉，又粗又硬。不過，她本人的照片倒是蠻好看，自己畫出來卻那么難看，這只能說明一點：她不自戀。

弗里達的經歷也算是倒霉到奇葩了。六歲時，她得了小兒麻痹，右腿萎縮彎曲。小小年紀，成了殘疾。十八歲時，她遭遇了車禍，脊椎斷裂，身體多處骨折，右腿十一處碎裂，她整個人是靠著鋼釘密密麻麻固定起來的。

醫生說，弗里達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走路了。

弗里達躺在病床上，閑極無聊，就想到一邊照鏡子一邊畫自己。她說：“我畫自己，因為我經常是孤獨的；我畫自己，因為我最了解自己。”每個人都是一個深淵，別人不了解，自己能了解，那么好吧，就畫自己吧。

畫著畫著，她居然能走路了。而且她還嫁了人，丈夫迭戈·里韋拉是著名的墨西哥壁畫師。

1953年，因為肌肉壞疽，弗里達的右腿被截肢。

1954年，弗里達在墨西哥辦個人畫展。那天，她讓人用一張大床把重病的自己抬進展廳，唱歌、喝酒，非常高興。

幾個月后，弗里達死了，享年四十七歲。

在弗里達人生的四十七年里，除了生命的前六年之外，有一天是不瘸、不拐、不疼的嗎？她用特地加了高跟的右腳的鞋子來和左腳的鞋子取齊，告訴自己不殘疾、不瘸腿；她把截肢后使用的假肢辦綁上紅絲帶，讓它看上去漂亮點兒。她一共做過大小三十多次手術，她的身體已經支離破碎，但她還是不拋棄、不放棄，把生命這朵花開得既濃艷又熱烈。

有一種魚叫杜茲肺魚，生活在干旱缺水的非洲。有水的時候，它的身體能存水；沒有水的時候，它能迅速休眠，保存水分，等待下一個雨季。一條杜茲肺魚被一個口渴的農民從泥里挖出來，猛擠一頓，把它儲存的水擠到自己嘴里，然后把它隨手一扔。它拼命地蹦回淤泥里，才撿回一條命，卻又被另一個蓋房子的農民連同淤泥一同挖了出來，打成泥坯，曬干、壘墻——它被砌進墻里了。

杜茲肺魚只好迅速休眠。半年后，雨季來臨，泥坯被打濕，水汽滲進來。它很快醒過來，拼命地吸呀吸，把那一點點兒水汽吸進肺囊里。

很快，雨季過去，杜茲肺魚繼續休眠。

第二年，泥坯有些松動，杜茲肺魚開始在泥坯里折騰，這里磨磨，那里蹭蹭。第三年，它甚至能在這塊泥坯里打打滾、翻翻身。

但是，杜茲肺魚仍然出不去。

第四年，暴雨驟至，沖垮坯墻，杜茲肺魚破土而出，游進河流。它活了。

弗里達·卡羅就是一條杜茲肺魚。多么了不起！命運一點兒都不恩待她，但是她沒有放棄。

什么是成功？成功就一定是鮮衣怒馬，一定是一帆風順，一定是萬里晴空？能在艱難歲月里多活一天，也是成功；能在苦痛傷心里多活一天，也是成功；能在艱難歲月和苦痛傷心里直面自己、看見自己、表達自己，這應該算是很大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