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姐最終還是對家里的父女倆食了言,買了三盒最低限價一個療程的藥,面對死亡的威脅,誰又能抵抗得住活下去的誘惑,哪怕只有一線希望,可如果有萬一呢?
認識F姐,是在一次旅游中,當時車正行進在五月的江南,視野中,不時掠過一片片枝頭沉甸甸掛滿紫果的桑葚樹,靠窗坐的F姐,一直興致頗高地舉著手機在拍,在看到路邊有人挎著籃子,叫賣新鮮桑葚后,F姐便轉頭給司機建議,師傅,能不能在路邊停一下,外面有新鮮的桑葚,我們都想買一點。
司機師傅正為剛才多繞路而煩惱耽擱了時間,自然沒有聽從她的建議,同車的人則多半都在昏昏欲睡中,也沒有附議她的。看同座的我和她一樣,盯著外邊的桑葚不停在拍,她不無高興地說,我上次來過一次,這里離我們住的地方不遠,晚上我們一起出來散步時再來買,看我點頭同意,她很開心地笑了。
晚飯后,我倆果然吃上了新鮮的桑葚,雖然,路有點遠還有點偏僻,但買到了超便宜又甜蜜多汁的桑葚,還發了朋友圈顯擺嘚瑟的F姐和我,心情都很好。
晚上,我倆同住一屋,因為我的頭發又長又厚,洗完澡半天還沒完全吹干,我怕她洗澡后也要用吹風機,就對她說,等我兩分鐘,馬上就吹好了,她望向我的眼神,突然之間就有了些復雜的況味在里面,但很快就又自嘲釋然地一笑,對我說,我的頭發全是假的,乳腺癌化療都掉光了,我得乳腺癌三年了,你看你頭發多好啊!
我察覺到自己說錯了話,但也只能尷尬地望著她連聲說:對不起!對不起!又忙亂地解釋,不知道你身體不好,你看你氣色比我還好,一點也不像病人,我以為你和我一樣,是出來給家里老人買藥的。

那一晚,我們一起聊了孩子還有家庭,她老公月工資不過四千多,要養活上大學的女兒,還要負擔她這個藥罐子,因為吃不起昂貴的進口抗癌藥,術后康復的效果一直都差強人意。最近,她的乳腺癌又復發了……
晚上都十一點多了,她女兒從學校打來電話千叮嚀萬囑咐,不要再在外面買便宜抗癌藥。電話里,F姐不無怨氣地告訴女兒,她就帶了一張副卡出門,密碼只有你爸知道,女兒卻很認真地告訴她,她已經又讓老爸把F姐的支付寶和微信支付功能關閉了,防止她再被騙買些便宜藥,還告訴她,小姑又帶人來家里鬧了,還是老一套,抱怨爺爺留下的那幅字畫低價賣了,而她沒有分到半毛錢……生活真的是比滿地雞毛還要雞毛。
再晚些時候,F姐老公也打來了,除了匯報了她心心念念的精神杜冷丁——狗兒子的吃喝拉撒睡,也抱怨F姐人都養不起,還偏偏要養一條寵物狗,家里的狗糧又快吃完了,這次只能家里做啥狗跟著吃啥,狗再要不吃就只能送人啦……
兩次通話內容都不讓F姐開心,她沉默沮喪地翻著手機里狗狗的照片,我很想讓她換個心情,就夸她養的狗狗特別可愛,于是,她也就強打起精神,努力讓自己和我滔滔不絕說了很多養狗的趣事,最后入睡時,她的心情總算是好了一點點。
那次說是抗癌協會組織的旅游,其實是一家生產抗癌藥的小藥廠,組織癌友參加的產品推介會,F姐最終還是對家里的父女倆食了言,買了三盒最低限價一個療程的藥,面對死亡的威脅,誰又能抵抗得住活下去的誘惑,哪怕只有一線希望,可如果有萬一呢?
回程的路上,她不無憂傷地告訴我,最近幾次買藥的錢,都是她媽偷偷給她的,她媽今年83歲了,高血壓心臟病也都特別嚴重,為了老娘給她私房錢的事兒,大嫂已經不和她說話有半年了。分手時,我忍著心酸把藥廠免費送的另外一盒試用品藥也給了她,她無奈地笑了笑,并沒有推辭,只是執意付錢買了一瓶礦泉水送我。
F姐的微信朋友圈,絕對是熱愛生活的典范,她的攝影水平不低,隔三岔五就發美照,一點也看不出她是戴了假發的;她還自詡是一枚吃貨,每日必曬自己精心制作的美食照;各種手工制作的寵物服穿在她家狗狗身上,別提多萌萌噠了;偶爾,F姐也會曬曬已是知天命的老公,開始跟人學習裝裱字畫的手藝,看起來就是很常見的家庭主婦生活。
而我所見的被她百般嫌棄的術后殘缺,還有病痛因此所帶來的各種煩惱,卻始終影子都不曾涉及一二,我由衷地說,你的朋友圈真好,始終都是滿滿的正能量,她說,起初只是不想讓自己的痛苦,成為他人也就是小姑子一家的笑談,再后來,時間長了,只發自己想展示的一面,是為了在虛擬的世界里找存在感,讓忘死而生的自己,通過別人的不斷認可,來增加對自己的生存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