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孫興杰

帶著“最具有革新精神的聯合國秘書長”和“非洲之子”的榮光,科菲·安南安詳地告別了他服務了大半生的世界。
從1997年1月1日到2006年12月31日,掌舵聯合國10年的安南是老練的外交家,也是杰出的改革者。用現任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的話說,“他帶領這個組織,以無與倫比的尊嚴和決心進入新千年……很大意義上,科菲·安南就是聯合國。” 面對風云變幻的世界,他留下的不僅是一個適應形勢的聯合國,更有對變革國際治理機制、推進世界和平的思考。
有人覺得,聯合國秘書長沒有強大的政治權力,沒有可管轄的領土,沒有可調遣的軍隊。安南在任時,最能凸顯其存在感的就是新聞報道中的“安南呼吁”、“安南譴責”,聯合國似乎沒有發揮充分的作用。
一個完全沒有聯合國的世界會是什么樣?安南的職業生涯已經給出了答案。
安南是從聯合國行政管理系統一路升遷上來的,也是出身聯合國工作人員行列而當選的第一位秘書長。可以說,他是位高度職業化的“世界總統”。
他開始掌管聯合國時,恰逢冷戰后的變革時期。聯合國是個政府間國際組織,必須尊重各國的主權,聯合國的行動能力也取決于國家間政治關系,尤其是大國的協調。冷戰期間,東西方陣營劍拔弩張,聯合國能通過的決議非常有限,而且面臨政治斗爭干擾。冷戰結束后,聯合國煥發了青春,安理會通過的決議數以千計。
安南在任時,國家治理取代大國爭霸,成為國際秩序面臨的尖銳挑戰:聯合國是由主權國家組成的,冷戰結束后迎來了一波新興國家的潮流,“登錄用戶”不斷增加。很多人曾假設主權國家是獨立的政治系統,但現實逐漸表明,國家內部問題同樣需要國際社會提供解決方案。
安南對聯合國最重大的改革,就是拓展了這個組織可依賴的基礎——除了主權國家,還有跨國公司、非政府組織等。盧旺達大屠殺,以及索馬里、巴爾干內戰等重大事件,令人權保障顯得緊迫。慮及這點,安南推動“保護責任”上升為國際共識,聯合國維和部隊空前忙碌。他還審慎地改革了相應機制,新成立的人權理事會更具平衡性與行動力。
聯合國的發展和制度演化取決于兩股力量:一是國家之間關系的發展。安南目睹了伊拉克戰爭,美國的單邊主義對聯合國是沉重打擊,也是安南的“至暗時刻”。他坦言,“最糟的事情是,我沒能避免伊拉克戰爭。我不同意發動伊拉克戰爭,最后只能接受戰后重建工作……這令我痛苦萬分?!辈贿^,伊拉克戰爭的結局最終表明,美國在中東自說自話的戰略是無法自洽的,在安南的撮合下,美國和其他大國達成了共識。
另一種動力是聯合國自身面臨的議題。可以說,聯合國的制度演化是功能性議題推動的。聯合國的核心屬性是全球安全和政治組織,但若完全忽略“發展”,安全也得不到保障。安南大大拓展了“安全”的含義,將經濟發展納入聯合國的議程。為此,他多次呼吁國際社會關注非洲的貧困,敦促各國制訂千年發展目標,呼吁各成員國加強合作,并通過聯合國協調國際社會應對貧困、艾滋病和教育等嚴峻問題。
身處世界秩序的歷史性變革當中,安南“澤被后世”,也難免有許多遺憾。聯合國順應了世界發展潮流,有了一些新的面貌,也明確了自身改革的方向,但我們依然要問:聯合國秘書長是190多個成員國的公仆,還是世界發展的引領者?這個問題至今無解。它是科菲·安南留給后人的謎題,也點出了聯合國的邏輯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