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警務盤查概述

文/劉長煌

美國紐約警察局開展的警務盤查是指警察在街頭即時攔停行人，進行盤問和拍身搜查，以查明其身份、是否攜帶武器或其他非法物品的警務活動，法律依據是美國《刑事訴訟法》140.50條款，以美國最高法院“特里訴俄亥俄州案”的判例為基礎，所以在其他州，警務盤查亦稱“特里截停”。

紐約市盤查行動的另一個法律基礎是“清堂行動”，指業主授權警察可以進入樓道內進行巡邏盤查，以制止和打擊違法犯罪的活動。

每次盤查以后，承辦警察都要填寫盤查情況報告表（UF250表），解釋盤查的原因和實施過程，存入數據庫。紐約警察局有兩種方式發布這些盤查數據，一是每季度一次紙質報告，二是每年的電子數據報告。

2002年，紐約警察共實施了9.7萬次截停盤查，其中的82.4%沒有進行任何處罰；到2008年，截停次數戲劇性地上升到超過50萬次，88%沒有做任何處罰和進一步的查證；到2012年，68.5萬多次盤查，88%沒有處罰；從2002年到2013年全部的截停盤查中，87.6%的對象是清白的。

以最高峰的2012年為例，紐約警察共實施截停盤查685724人次，其中605328次盤查對象清白，占88%；350743人為黑人，占53%；223740人為拉丁美洲人，占34%；61805人為白人，占9%；341581人為14～24歲年輕人，占51%。

據紐約公民自由聯盟網站分析的結果，接近90%的盤查對象是清白無辜的，黑人和拉丁美洲人是紐約警察主要的截停對象，具有明顯的種族定性。

特里截停

“特里截停”是紐約市警察截停盤查的法律基礎，也是全美警務盤查的依據。

1963年10月31日，俄亥俄州克里夫蘭市，有著30年巡邏經驗的警探馬丁?麥克法登在街頭巡邏，發現兩名男子（特里和奇爾頓）來回溜達，24次凝望某商店，后還和另一名男子（卡慈）竊竊私語，馬丁懷疑他們“可能是為持槍搶劫該商店而踩點”，于是把特里一伙攔停，進行外衣拍打搜查，結果發現他們非法攜帶槍支。后來，該三名嫌疑人被逮捕，法庭作有罪判決。

1967年，特里等人提出上訴，理由是他們有罪判決的證據來源于非法搜查，法庭不應采信。最高法院于1968年6月10日宣判“特里訴俄亥俄州案”，裁定警察有權對存在“可能攜帶武器或其他危險品的”嫌疑對象進行盤查，不違憲。該盤查被稱為“特里截停”，也叫截停、盤問、拍身搜查。

所謂拍身搜查是指輕拍外套，不能進入口袋和衣服里面。

美國是典型的判例法國家，法院的判例對其立法及司法實踐都有直接而深遠的影響。特里案是有關警務盤查的經典案例，其意義重大，確立了新的證據標準，對美國聯邦憲法第四修正案的調整范圍有了新的理解和認識，對第四修正案判例法具有里程碑意義，直接建立了警務盤查的行為準則。

憲法第四修正案賦予了公民反對不合理的搜查和逮捕的權利，其保護的主體是人而不是地方，因此如同適用于家中或者其他地方的人一樣，也同樣適用于街上的公民。

截停-盤問-拍身搜查有以下幾個構成要件。

1.警察必須能找到“具體的、明確的懷疑理由”，進行合理的懷疑，不能憑空想象。

2.搜身必須僅限于衣服外面，所以也叫衣外全身拍摸，目的僅限于發現武器，當然如果僅憑直覺就能察覺到的非法物品也可以收繳，但僅限于直接明顯可辨的非法物品。

3.截停盤查時，被盤查人必須說明身份。2004年最高法院受理希貝爾訴內華達州第六法庭案，裁定警方有權要求盤查對象公開姓名，以便于警察初步核查盤查對象的可疑信息，這不違反憲法第四修正案，不構成侵犯公民的隱私權。

4.截停-盤問-拍身搜查（The stop-questionand-frisk program）是循序漸進的關系，截停必須有合理的理由，截停以后必須要有盤問，不允許截停后直接搜查，只有經盤問后發現疑點，有充足的理由才能進行下一步的搜查。

建立在合理的懷疑基礎之上，警察可以對嫌疑人進行即時短暫扣留，不違反第四修正案，但是以多少時間為限呢？時間長了就成了變相的逮捕，需要更進一步的理由。

截停盤查是否違反第四修正案的試金石就是警方懷疑的理由是否“合理”，即犯罪活動是否在“進行中”。為了使警方的盤查遵從合理的原則，那么截停盤查的時間和范圍就必須受到限制。

截停的時間期限取決于兩方面：一是截停的目的，二是為達到這個目的所需的過程。一旦排除嫌疑，警方應該立即釋放盤查對象；如果確須延長審查時間，那就需要轉為其他方式處置。

依據美國最高法院的判例，特里截停的時間不超過90分鐘，交通截停盤查的時間類推于特里截停。

但是，有很多情況即使時間很短也可能超時，如攔停行人開罰單，開完罰單就應該放行；如基于不切實際的預感截停路人比對通緝令，短時間就應該作出結論。

紐約警務盤查的經典案例

一、弗洛伊德集體訴紐約市政府案

2008年2月7日，紐約布朗克斯區，非洲裔美國人弗洛伊德走在回家的路上，碰見地下室的一名非裔租戶，后者說被鎖在門外進不了地下室，請求他幫忙，因為房東是他的教母。他上樓找到一串鑰匙，但不知道哪一把鑰匙是地下室的，于是他們開始一個一個地試，在試到第五把剛要打開門時，警察突然出現了，喝停了他們的行動，對他們進行了盤查，警察懷疑他們正在實施入室盜竊。

2008年6月9日，紐約哈萊姆區公共住宅小區，非裔美國人奧力克和朋友正在聊天，突然冒出兩名制服警察，掏出槍指住他們，大喊：“趴在地下，趴在地下！”一會兒，一輛藍白相間的警車呼嘯而至，從里面出來三四個警察，把他們按在地上10分鐘，用皮帶扎緊他們的雙手，進行全身搜查。警察解釋道，剛剛接到舉報說這里有人私藏槍支，但結果是什么都沒有發現。

2008年年底，弗洛伊德和奧力克等四人提起集體訴訟，狀告紐約警察局總警監萊蒙德? 凱利、市長邁克爾?布隆伯格和一群不知名的警察濫用盤查權，懷疑理由“不合理”，違反《美國法典》第42卷第1983章、1964年《民權法案》第六條、《憲法》第四修正案等的規定，存在種族歧視和祖籍國歧視，對黑人和拉美人進行種族定性。

《美國法典》第42卷第1983章主要內容是：行為人以任何州、地區或者哥倫比亞特區的法律、法令、規章或慣例的名義，剝奪公民由聯邦憲法和法律所保障的權利、特權或者豁免權，都應當對受到損害的當事人承擔責任。該案行為人是指紐約市長、警察局長、警察等。

街頭截停盤查

美國民權法第六條規定，任何人不得因種族、膚色或出生地而受到任何接受聯邦財政資助的項目或活動的歧視。

警方辯解說弗洛伊德兩個人的行為和入室盜竊非常相似，那段時間剛好在附近發生了多起“白闖”案（白天撬門入室案）。盤查結束后，他們按規范填寫了盤查情況報告表，不存在外界所說的額定盤查任務。

該案經過馬拉松式的庭審，2013年8月12日，美國地方法官希拉?謝德林裁定紐約警察的截停盤查行為違反憲法第四修正案，實施了不合理的盤查行為；要求警方制定確實可行的截停盤查的制度，尋找相關的法律依據。她認為，警務盤查主要是查武器和毒品等非法持有物，但這種做法沒有任何明確的法律依據，只是依據特里截停的判例。同時她發現，在遭遇警方截停期間，黑人和拉丁美洲人比白人更容易成為使用武力的對象，盡管事實上白人身上更有可能發現武器或違禁品。

“市民從事日常活動隨時可能被攔下來搜查，以致擔驚受怕，產生恐慌心理。”希拉法官說，“我們更不允許因為某個種族有少數成員是犯罪分子，就讓該種族全體成員承受警察的過度執法。”她呼吁在聯邦機構的監管下實施廣泛的改革，如成立截停盤查的監管機構，巡邏警察佩戴執法記錄儀等。

特里截停（舊金山）

對此裁決，布隆伯格市長立即提起上訴。

2013年10月31日，美國第二巡回法庭裁定紐約警察局的截停盤查行動合法，否決了希拉?謝德林的裁決，并更換了該案的主審法官，因為她同時還擔任了其他案件的主審。

希拉法官的裁決雖然被否決，但她的裁決使全美的警察在盤查時變得謹慎起來。此后，紐約的截停盤查次數斷崖式下跌，從2013年的53.3萬次急劇下降到2017年的1.08萬次，下降了98%，反映了她的裁決促使警務盤查走向理性化的道路。

二、巴特爾等訴紐約警察交通截停盤查案

原告特倫斯?巴特爾，男，38歲，電臺職員，脫口秀演員，有兩個孩子，經常乘電招車上班。2010年10月30日半夜，他在曼哈頓表演結束，乘坐電招車回家，突然被三名警察攔停。在核實司機信息后，警察把他叫下了車，檢查了他的身份證，然后開始對他進行全身拍捏搜查，還查看了背包。他問警察為什么搜查，警察指著車上的TRIP的貼畫紙，說憑這個。

原告普佳拉，男，37歲，律師，南亞裔美國人，住紐約哈雷姆區。2010年9月3日23∶30，乘電招車從辦公室回家，路上被警察攔停。警察詢問司機是否安全，司機回答一切正常。接著，警察把普佳拉律師叫下車接受盤查，普佳拉責問為什么，警察馬上威脅要逮捕他，他只得下車。警察命令他把雙手趴在車頂上，分開雙腳，接受搜查。他表示抗議，警察指了指車上的TRIP貼紙。

2011年5月20日，兩原告起訴紐約市政府和紐約警察局局長及相關警察。訴被告非法扣留、盤問和搜查無辜的電招車乘客，特別是針對黑人、拉丁人和其他有色人種；紐約警察濫用《出租車及電招車反搶劫安檢工程》（TRIP），實施了違反憲法的交通截停。

這個反搶劫專項行動是因為上世紀90年代，出租車搶劫案頻發，由紐約警察局發起的，出租車和電招車司機自愿與警方簽訂協議，授權警察在任何時候可以攔停出租車，進行安全檢查。加入該協議的車輛，前擋風玻璃的顯著位置粘貼英文縮寫TRIP的貼畫紙。

2012年1月13日，美國地方法官理查德?博曼否決了被告不予立案的請求；同時也否決了紐約出租車司機聯合會的請求：作為被告加入、協助警察辯論、舉證等活動，旨在維持TRIP協議繼續履行下去。

被告方辯稱：1.原告訴求停止侵權，停止該協議的依據不充分，沒有證據說TRIP協議會給未來造成傷害；2.法庭對原告的訴求沒有管轄權，因為該訴求部分內容已過時，沒有充分的及時性和現實性，其訴求部分早已獲得社會許可；3.市政當局不承擔責任，因為原告所稱的警方不當行為不是源于政府的法律法規，而是協議。

貼畫紙（公告：此車授權警察隨時攔停進行目測檢查，以確保司機安全。——紐約警察局出租車/電招車反搶劫安檢工程）

2012年5月14日，法庭作出裁決，認定紐約警察局不能僅僅因為出租車是TRIP協議成員就可以對其乘客進行盤查，缺乏合理的懷疑理由；對出租車乘客截停盤查的前提條件是乘客存在獨立的、合理的可疑理由。據此，紐約警察局對TRIP要進行新的解讀，并進行一年半的通告，同時在警校對學員進行講解；市政府和警察局賠付兩名被告10000美元的精神損失費及其律師費。

該案的判決影響非常大，直接導致警察停止了對出租車乘客的隨意盤查，只有當警察對乘客有獨立和合理的懷疑理由時，才能實施交通截停盤查。

紐約警務盤查的社會影響

研究發現，自2003年到2010年，紐約警務盤查對搶劫和入室盜竊的控制效果不明顯。參與調研的哥倫比亞大學杰佛雷教授說：“警方應該采取確實可行的犯罪控制手段，如果僅以‘可能’作為截停的標準，以‘直覺’作為判斷的基礎，那么效果肯定不好。要說有點效果，那也就是紐約團伙犯罪下降了5%～9%，這是統計上的數字。”還有就是在黑市上，容易被警方盤查發現的違禁品價格顯著下跌。

特朗普支持盤查

2016年，截停盤查的次數陡然下降，上半年紐約警局報告7636起，創歷史新低；與此同時，犯罪總數在下降，兇殺案和槍擊案比上年同期也有所減少。

更多的人呼吁減少街頭截停次數，提倡高效盤查。2004年至2012年，盤查次數持續上升，但只有不到10%的盤查轉變成逮捕；而在2016年，盤查次數大幅度下降了，但是逮捕率達到了20.5%，惡性犯罪較之2015年度，兇殺案下降了9%，槍擊案下降了20%。這就說明，盤查的次數和效率不成正比。

一些紐約警察公開反對當局以盤查的業績作為考核的重要指標，認為這項考核措施是在鼓勵警察過度使用盤查權，造成了警民之間的敵對情緒，降低了公眾滿意度，因為絕大部分的盤查無果而終，不了了之。

紐約公民自由聯盟認為，雖然在全社會的共同努力下，截停盤查的次數大幅度下降了，紐約市民的“壓力”減輕了很多，比如說在2011年上半年，有32萬無辜的人被截停盤查，但是到2016年上半年，只有不到6000個無辜的人被截停，下降了98%。不過盤查對象的構成還是沒有變化，仍然存在種族歸類。在過去12年的盤查對象中，黑人所占比例為50%～60%之間，到2016年度依然達到了52.7%，但是黑人占紐約市總人口的比例不到25%。

2016年，特朗普在競選總統期間，接受福克斯新聞采訪時說：“有一件事我想提一下，警務截停盤查要繼續實施，必須要做下去，在紐約取得了驚人的效果，可以讓人們自覺地轉變法律意識。”

在對待街頭截停盤查的問題上，兩名候選人針鋒相對。特朗普認為“攔截搜身”政策有效降低了紐約的犯罪率，保障了市民的安全；而希拉里則認為這種方式作用不大，反而有種族歧視的跡象，在同等情況下，非裔美國人更容易成為盤查的目標。

紐約警務盤查在爭議中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