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還沒說完，請別打斷

萍萍

一

春來是班上最不愛說話的人，因為他說話時，總會結巴，遭人嘲笑。性格內斂的他看到別人嘲弄的表情時，臉漲紅，嘴顫抖，語無倫次地支吾個半天。

常有同學逗春來，學著他說：“我……我……”說了半天愣是沒有下半句。春來的臉紅了，窘迫得想挖個洞鉆進去。周圍的同學笑得前俯后仰，個別人夸張到手捂著肚子，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差不多要背過氣去了。

我也常學春來說話，覺得逗他玩很有趣。學校每天雷同的生活枯燥乏味，除了上課就是寫作業，一點意思都沒有。逗逗春來倒可以給沉悶的學習帶來一絲輕松。

只是有一次，春來在大家都圍著逗他時，突然生氣了。可是他越生氣，心里越急，說話就越不利索。在大家喧鬧大笑時，我卻不經意間瞥見春來的眼角濕潤了。他哭了？怎么了？不就一個玩笑嗎？以前這樣，他都好好的。我覺得春來也太“玻璃心”了，開個玩笑會怎么樣呢？真是小家子氣。

放學鈴聲一響，大家蜂擁而出，再沒有人理會春來是不是還傷心，更沒有人理會他到底為什么傷心。春來在班上只是大家逗樂的對象，其實沒有人把他當成朋友。

二

無人逗樂時，春來是孤單的，他總是一個人來來去去，不像我們三五成群，呼朋引伴。我注意過他的目光，他偷偷望著我們玩樂時，眼神中有深深的羨慕。或許他也想加入我們的隊伍吧，只是我們生硬地把他排斥了。

我從來沒有站在春來的角度替他想過，總這樣被人嘲笑、被人逗樂，他心里該有多難過。直到有一天，我把大家在學校逗春來、學著他結巴說話的事當成笑談告訴媽媽，她聽后，突然嚴肅地反問我：“如果你是春來，是那個總被大家嘲弄的男孩，你心里高興嗎？”“當然不高興，可是誰敢逗我？”我理所當然地回應。

“那個男孩也不高興吧？”媽媽輕嘆，“你們連最基本的禮貌都不懂，悲哀！”我只是想調動氣氛，沒想到一席話卻招來媽媽的批評，于是不快地說：“以后再也不告訴你學校發生的事了，就知道罵我。”“如果我是你，我會去幫助那個同學，而不是去嘲笑他。取笑他人只能顯示自己的無知……”媽媽絮叨個不停。

“你媽說得對，你想想看，如果別人也這樣取笑你，你還笑得出來嗎？”沒想到，媽媽才說完，一向總幫我說話的爸爸也接過話茬訓起我來。郁悶死了，我生氣地嚷道：“好啦，我知道了，又不是我一個人這樣。我以后不取笑他總可以吧？”

“你還得幫助他，如果你能幫他克服掉結巴的毛病，我算你厲害，并送你一個禮物。”爸爸見我情緒有異，趕緊用禮物哄我開心。確實是這樣，聽他說要送我禮物，我喜笑顏開：“說話算數？”“那當然！”爸爸笑著說。

三

我主動接近春來時，看到他眼中先是閃現出驚喜，繼而是不知所措。或許他被人孤立慣了，根本想不到我會主動找他說話吧。

“春來！放學后，我們一塊走。”我說。春來愣神地望著我，我拍拍他的肩：“不必驚訝，我們是同學呀。”在春來遲疑不定時，一個女生接過話茬：“春來，別相信他，他肯定不安好心。”我瞥了眼春來，他正一臉猶豫，于是我安慰說：“別怕，我保證以后不再逗你。”

放學后，春來磨蹭著，一直打量我。同伴催促我時，春來埋下頭，假裝在忙。我大聲說：“你們先走吧，我一會兒跟春來走。”我把目光轉向春來時，他也正好轉頭看我。看他的表情我就知道，他很開心。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第一個主動接近春來的同學，但我知道的是，從那以后，春來對我的感情就和別人不一樣了。他相信我，把我當成最好的同學。

我問過春來他為什么會結巴。春來告訴我，其實最初他并不會結巴，只是小時候，他家鄰居有個孩子結巴，他就常常學那男孩講話，后來男孩一家搬走了，但他也結巴了。春來還說，他媽媽早告誡過他，學結巴說話，到最后自己就會變成結巴，沒想到一語成讖，自己說話再也利索不了。

春來一直很后悔，可這世上并沒有后悔藥，他難過也無濟于事。

四

我把春來小時候的經歷告訴了班上的同學，號召大家再也不要逗他，更不要去學他說話，萬一哪天自己也結巴了，可就不好了。而且，每次被人逗，春來并不高興。

春來其實并不像表面看見的那么內斂，只是他結巴后一說話就遭人嘲笑，久而久之，他就害怕說話，干脆不開口了。他很孤單，一直渴望擁有自己的朋友，但沒勇氣主動靠近別人。他很后悔自己小時候犯的錯。

我特意咨詢了一個當心理醫生的親戚，問他結巴要如何矯正。親戚告訴我，結巴更多的是心理原因，最實用的方法就是忘掉自己，想說話時直接開口，而不要把想說的話一直在心里醞釀。親戚還告訴我，結巴的人一般都比較沒有耐心，急躁，這個可以自我調整。親戚把方法告訴我后，我上網搜索了一下，還真是如此，于是就在放學和春來一塊走時告訴了他。

“真……真的可以矯正？”興奮中的春來一開口又犯結巴的毛病了。

“不急！慢慢來。我親戚說了，你得有耐心。”我好言安慰他，還告訴他，可以慢慢抄課本上的字，工工整整，不能連筆，不圖快，每天至少寫上兩小時，磨磨性子，堅持住70天，結巴的壞毛病就可以矯正。當然，天天對著鏡子說話，把鏡子中的自己當成朋友，慢慢說也行……

我滔滔不絕，春來聽得很認真，那表情仿佛已經找到了“救命的稻草”。

五

春來接受了我的建議，每天在家閑暇時，他就對著鏡子練習說話；晚上睡覺前，他也老老實實坐在桌前對著課本抄字。

跟春來在一起時，我都鼓勵他多開口說話。剛開始，他有些窘迫，可能心里也急吧，說得斷斷續續。“慢慢說，不急。”我寬慰他。他的臉紅了，一副難為情的樣子。“你可以的，千萬要有耐心。”我拍拍他的肩膀，讓他不要緊張。

我很少對人這么耐心，換在以前，我肯定早就嫌棄他了。但我知道春來相信我，他已經把我當成唯一的朋友，我不能讓他失望。我按照親戚教我的方式來幫春來矯正，他也很配合。看到春來慢慢地能夠完整地說出一句短語，我都為他高興。

幫助別人其實很有成就感。就像春來說的，如果他小時候能夠幫助他鄰居家的小孩就好了，這是他一直很內疚的事。我對他的幫助，讓他很感動。

有天在課堂上，老師讓春來起來回答問題，春來說話時，一個字一個字，說得很慢。老師有些急了，正準備叫他坐下時，我舉手說：“老師，他的話還沒說完，請別打斷。”老師看了我一眼，明顯愣了，但隨即他笑了笑，說：“你是對的，讓他把話說完才禮貌。謝謝你的提醒！”

我沖春來瞟了眼，他也正向我看，我們相視一笑。我知道，我的鼓勵他是讀懂了。

春來慢慢地矯正了他結巴的毛病，這是我最高興的事，比老爸獎我禮物還高興，畢竟幫助別人是件開心的事，我愿意做。